第45章 寒夜

老妇人见她不动，揉了揉眼睛，慢慢下了床榻，瞥见床边熟睡的小丫鬟皱了皱眉，“这丫头怎么睡这么沉？”绕过她将沈容拉了过来，“站了多久了，怎么也不叫醒阿娘？”

        沈容看着她，一时摸不清什么情况。

        这位太妃虽庞眉鹤发，但脸庞红润，瞧着还算硬朗。只是此时一副睡眼惺忪，倦意正浓的模样。摸了摸她脸上的面具，“你这又是什么新花样，整日弄这些稀奇古怪的东西，怎么睡觉还不摘下。”说着就直接将她新买的半张柳木面具摘了放在床头。

        室内光线不明，她半侧着身子，太妃又是刚醒，也不知是没发现她脸上红痕，还是发现了也没在意，只是往床里边去了去。见她不动，又招呼了声，“快把衣裳解了，脱鞋进来。”

        “嗯。”沈容不动声色的应了声，

        她是没睡醒还是认错人了？再或者是装的，沈容一时不敢确定。

        只是何必多想呢？管她如何，如今两人近在咫尺，只需在她风池穴上一点，按羽青江说的操作一番，她就有救了。

        可是……

        “怎么还是愁眉苦脸的？”老妇人看了看她，一脸关切，直接抬手抚了抚她的眉心，“是不是又在为那个姓沈的小子生气，如今你怀着身孕呢，可别气坏了身子？”

        老人的手温暖干燥，沈容一时愣住了，也没有避开，任她将自己眉头抚平，才反应过来。

        她怕是把自己认成嘉元郡主的母亲了。

        想起下午那两人的对话，那句神智恢复非朝夕之事，突地明白过来，这老太太或许是患了失智之症。

        她心思纷乱，可不就是姓沈的小子惹她生气。

        神色复杂看了那慈蔼可亲的老太太一眼，她不自觉的咬紧嘴唇，心中一时天人交战，难以做出决断。

        “傻孩子，要是有什么不痛快就说出来，别憋在心里自己难受。你看看你，怎地突然就瘦成这样？”

        老太太捧着她的脸看了看，摸摸她的身子，又捏了捏她的胳膊，微染风霜的脸上满是心疼，“是不是害喜得厉害吃不下饭，我明日吩咐典膳所做些清爽可口的饭菜，多少也要吃上一些，不然身子哪儿受的住？”

        沈容虽知这老妇人只是将她认错才这般对待，然而见她情真意切，关爱之情溢于言表，也不免心中微动。

        突然就板起了脸，将那老妇人手甩开，“我现在就饿得紧，你赶紧给我做吃的去。”

        那妇人佯怒，眼里却仍是带了笑意，点了点沈容额头，“臭丫头脾气见涨，想吃什么阿娘叫人给你做，还能饿着我的乖乖不成。”

        “不要别人做的，就要你自己做。”沈容毫不客气。

        “好好好！”老太太一脸宠溺，打了个呵欠从床上爬起来，便要叫醒仆妇为自己穿衣，被沈容制止，“别叫醒她们，就咱们两个，我不想被人打扰。”

        “你这丫头……”妇人笑骂了声，自己穿起衣裳来。冬日天寒，老人畏冷，衣服层层叠叠很是麻烦，毕竟也是年纪大了，妇人穿起来实在不算利索。

        沈容只能上前帮她，戴上貂狐暖额，穿好鞋袜，老妇人笑得牙不见眼。一边打趣没见她这么孝顺过，一边啐骂今日这丫鬟嬷嬷吃了迷药不成，这大动静都没醒。

        两人出门被冷风一激，霎时各自打了个寒噤，沈容心里又犹豫了一下，可别把她冻坏了，这么大年纪，病倒了可不是玩笑。还在想着，被那老太太拉着小跑到了厨房。

        王府饮食虽由典膳所打理，不过院子也有配厨房。因着这段时间太妃生病，厨房里事物倒是齐全。

        老太太在厨房翻找一通，和了面粉给她擀了一份面条。高汤为底，煮好后卧上鸡蛋洒了葱花，香喷喷的端上来了。

        热气裹着香味腾升到她的脸上，她在老太太期待的目光里吃了一口。

        “怎么样，阿娘也好久没下厨了，手都有些生了。”老太太一把年纪擀面也是累的不轻，这大冷天，还掏出帕子抹了抹额头。

        其实味道还可以，虽然比不上……那人做的，但她此时实在是饿，一口热乎乎的高汤面下肚，舒服的简直想要叫出声来。

        “啪！”她甩手将面碗掼在地上，面碗碎成几瓣飞了出去，面条汤水洒了一地，她眉毛一挑，“难吃死了，我一口都吃不下去。”

        老太太变了脸色，大概是要发火了。

        却见她跑到自己身边拉起胳膊看了看，“烫着没有，不喜欢就不吃，好端端摔什么碗，伤着自己怎么办！有什么想吃的，阿娘再重新给你做。”

        王府太妃都是这么好的脾气吗？沈容不可置信地看着她。就算是自己孩子，这般任性，换她早就一巴掌呼过去了。

        她想了想，当然是越麻烦越好，“那我要吃饺子。”

        “想吃饺子？”果然她眉头锁起来，“你会不会腻得慌？”

        “反正就想吃了！”

        老太太又开始擀饺子皮，累的直喘气，一边捶腰一边抱怨，“哎呦，你这是成心折腾你老娘，累死我了，腰都断了，等下再敢不吃，非得把你嘴打歪。”

        擀好后开始切肉剁馅，虽然慢慢吞吞，但最终也做成了。这次老太太自己先尝，自觉不错，这才连碗和醋碟一起给她。

        沈容吃了一个，神色复杂，半天不给回话。

        老太太脸都快垮了，过了一会儿坐过来搂着她，“没事没事，吃不下就不吃了？还想吃什么阿娘再给你做好不好？……哎呦哭什么，快别哭了，唉算了，哭吧哭吧，哭出来也好，省得憋在心里憋出病来，你这孩子哟……”

        老太太将她搂在怀里一边哄着，一边说些从前的趣事，“我从前怀你吃不下饭的时候，就只爱吃鱼眼睛，府里上上下下跟着我吃了两个月的鱼身子，大家看到鱼都快吐了……”

        沈容抬头见她脸上鬓发还沾着面粉绘声绘色讲起事情来实在有趣，又忍不住笑出声。老太太抬手帮她擦了擦，蹭上一脸面粉，笑中带泪模样实在滑稽，两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再看看彼此眼中自己的模样，笑得倒作一团。

        沈容抬手将她脸擦干净，“你这老太太倒是有趣。”

        “没大没小。”那老太太敲了敲她的额头。她翘起嘴巴垂下眉毛，“疼……”

        “哪就那么娇气了。”老太太一边说着一边又给她揉了两下吹了吹。

        寂寂寒夜，倒也生出几丝温情。

        正月初三那日，羽青江收到了沈容寄回的食春蚕时，心里不免咯噔了一下。

        随之而来的还有一封书信。只说想出去走走，让他放心，既不怪他也不会说出去，过些时日再回来。通篇非但没有一句指责埋怨，信尾居然还有一些新年祝词。大约他是被沈容压榨久了，被她这样温柔有礼相待，简直诚惶诚恐起来。

        “唉……”他看着掌心里雪白的食春蚕，不免叹了口气，如今脑海里乱做一团，也不知如何是好了。

        第二天迟青渡慌慌张张的跑来告诉他沈焕走了。

        “走了就走了，你还舍不得啊！”羽青江没好气地说。想来沈容现在不想回来也是因为沈焕还在谷里，他从墨山回来时受了重伤，那天吵完架后便晕了过去，昨日才刚转醒。

        不过沈容不知道便是了。

        “可是他才刚醒，伤都没好，这也太不对自己负责任了。”迟青渡欲言又止，见羽青江完全不搭话，只好直接问他，“你们昨天说了什么？他昨天找完你，脸色怎么那么难看？师弟，不是师兄说你，你适可而止吧，人家夫妻俩都快要被你拆散了，你这样会遭报应的我跟你说。”

        “我只怕已经遭报应了。”

        “啊……？什，什么意思，你怎么了？”

        “我快被你烦死了你赶紧走吧！”

        沈容从定安王府离开的时候，心里空落落的。

        她此时若是快马加鞭，还能在除夕夜前赶回药师谷，然而她不想回，于是将食春蚕寄了回去。只是不知能去何处，思来想去，最后还是打算先回平武郡。

        总得把小荳安顿好才行。

        回去路上过得实在颇为坎坷。也许是她如今年岁大了身体不好，也许是那夜吹了风，后来又没休息好染了风寒，总觉得脑袋昏昏沉沉四肢乏力难受的很。

        那夜宿在一个破落客栈里，半夜醒来想喝杯热水，喊了沈焕好几声没人应她，往身边一摸才想起来，早和他吵架闹翻脸了。

        大正月的客栈里的伙计睡得死沉，她嗓子喊得冒烟也毫无反应，最后还是自己摇摇晃晃起来烧水……

        第二日她被鞭炮声惊醒过来，只觉得浑身冰凉，起来一看，才惊觉自己睡在地上，昨夜何时晕过去的都不知道。霎时间心底一酸，悲从中来，竟有种以泪洗面的冲动。

        但那怎么可能，她只愣了一会儿就很快爬起来。不过冻了一夜额头倒不烫了，只是摸到脸上有东西，借着朦胧粗糙的铜镜一看，居然磕破了头，血都干在脸上。

        免不了又心酸了一把。

        等她回到平武郡的时候，已经大年初六了。她牵着马正在集上慢悠悠的走着，突然有人喊了她一声，“沈长情！”

        她循声抬头看了一眼，一个红袍青年自酒楼二层一跃而下，一把将她抱个满怀，“你总算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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