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第26章

“你们带我来这里干什么？”张胜男睁开眼睛，不适应地眯了眯，环视四周发现环境还不算太陌生，略微放下心来。“我在瑞县很安全，警察再怎么查我的社会关系也不会知道那里的。”带她来这里的男人不耐烦的摘下帽子，露出了一头褐色的卷发，卷发下那张高鼻深目的面孔晦暗不明，他将从椅子上站起来的女人粗暴的推了回去，用口音极重的中文蹦出几个字，“老板，你，这里。”

        张胜男知道从这个傻大个嘴里问不出什么来，这个男人根本也不听自己的招呼，叹了口气，瘫坐在椅子上捋了捋头发。自从幼儿园出事，她侥幸逃脱，本来想在市里待几天躲过去风头就算，但是姓孟的非说要想办法掩护她，让她撺掇着李英华杀人……杀人啊，人命那是能开玩笑的吗？

        就算她再傻，也知道在这种事情上多留两个心眼儿了。

        于是她从市里的出租屋深夜离开，辗转坐了三四趟长途汽车才到了口岸附近的一个小县城，想着一来天高皇帝远市里的警察未必找得到她，二来她已经联系好了出境的蛇头，虽然价钱高得离谱，但是这些年她钱是赚了不少，也不算心疼。唯一担心的就是自己的小女儿，要是自己这么一走了之，以自己对自家狗男人的了解，不出三年就要另找，更何况女儿越来越大，十几岁的姑娘眉眼秀丽，但不止一个人说过她不像爸爸……

        想到这里她突然坐直了身体，旁边一直盯着她的男人也转过头来，脸上带着一点警觉。张胜男眼角余光扫过他，他却没有什么太大的反应。

        “这样不行，”她心中暗道，“我也是昏了头才想着把孩子送到姥姥家就放心往外跑。”满头乱发的女人搓了搓脸，比了个手势说自己要睡觉，男人冷着脸站起身走出房间，把房门从外面反锁了起来。张胜男等的就是这个，这些老毛子虽然能打，但是一来不全听上头那位的命令，二来对女人一贯瞧不起，不会做出盯着自己睡觉的事情。

        男人走出门，张胜男却仍然坐在椅子上。她将外套裹紧，神经质的撕着嘴上的干皮。自从被男人强行从瑞县带到这里，她就一直安不下心来，一会儿是想起自己的女儿，一会儿又想起李英华杀完人给自己打电话的声音，一会儿又想起女儿出生前那个男人的种种温情……她总觉得有什么不对，好像噩梦中站在悬崖边上，有种要从高处跌落的危险感，身上的汗毛总是立着的。

        时间不知不觉地在她的惶恐中流过，她心里出现了一个又一个可怕的猜想，她像个多动症的孩子一样在椅子上不住颤抖，扭动，想起李英华，想起石香兰，想起曾经的自己，想起跟孟秦六七分像的女儿，泪水从她的眼睛里涌出来。

        到了这个田地，她实在不能继续骗自己相信他了。

        凌晨两点，张胜男终于从椅子里站了起来，仿佛一座老旧的偶像从被人遗忘的祭台上站起。活动了一下手脚之后她谨慎地关了灯，又拉上窗帘。半地下室窗外还有初春毛茸茸的残雪，但女人却似乎毫不留恋。她像只灰黑色的壁虎一样顺着房间里的排水管往上爬，年近四十的女人出乎意料的灵活，她顶开了房间的一块儿吊顶，没入真正的黑暗之中。

        这栋建筑里的构造只有院长和她完全知道，男人受命把她关在这里，恐怕上头那位就是要她跑出去，但是那又怎么样，她出去要做的事情，他们可就算计不到了。

        她要跑出去吸引警察，跑出去送命，跑出去为这个算计自己半辈子的男人掘一个坟墓。

        在保育院迷宫一样的地下暗室之中躲藏了将近两个小时，张胜男从一个地下酒吧的杂物间里闪出身来。旁边眼神迷醉的男女没有在意这个一身尘土的中年女人，只当她是酒吧的清洁工。

        张胜男像夜里的老鼠，望着被切割过却仍然无边无尽的星空叹了口气。

        如果一切从一开始就是错的，那么与其用自己这条命为他人做嫁衣裳，不如豁出去给自己母女挣一条活路。她顺着肮脏的胡同继续前行，确定自己身后的尾巴被一一甩掉之后，她在一片即将拆迁的平房前停住，弯下腰细细的搜寻，用手指在潮湿冰冷的砖面上摸索，终于找到了那个雨伞状的小标记。

        她露出一个苦笑，用手指抠着那块砖慢慢地抽了出来，砖块被她放在地上，残雪微弱的反光中，雨伞下写着两个稚嫩的名字。

        张胜男，孟秦。

        女人将手伸进砖后露出来的空洞，摸出了一个泛黄又被水浸湿过的牛皮纸袋，里面是油纸包着的一个笔记本。她将笔记本塞进怀里，弯着腰消失在城中村的胡同里。

        “静静，温特，我们一起去看动画片啊。”李秋敏一手一个小朋友，拉着两个人往前走，“杨筱楼从他家带了故事书和碟片过来，他说可有意思了！”

        宋静湖笑呵呵地跟着她往前走，身边的温特却眨眨眼睛，闪过一点儿促狭，“前几天你不理我们俩的时候，天天跟杨筱楼一起玩儿，还没把这个故事大王掏空吗？”

        李秋敏扔开他的手，“温特！”她气鼓鼓的喊了一声，“你再这么说我可不跟你玩儿了！”

        “好了，我也好奇是什么故事什么碟，我们一起去看。”宋静湖拍了拍李秋敏的手臂，也略带嗔怪的看了季听松一眼，后者眨眨眼睛，讨好地冲他们两个笑。

        “这孩子明明之前还像个受了欺负的小刺猬，怎么没几天就变成个蔫儿坏的豆沙包了？”系统在宋静湖脑海里带着笑意说到。

        “别提了，我现在都怕把二十年后忧郁的小提琴男神给弄成阳光滑板男孩儿，这可怎么和那几十万粉丝交代。”她也笑起来，“不过孩子就是孩子，脆弱也最容易治愈，在安全合适的环境里，他们会从种子长成一株令人惊喜的植物，多好。”

        系统不知道想起了什么，沉默了下来。

        刚坐到杨筱楼旁边，宋静湖就看到他神神秘秘的递给李秋敏一个纸团，李秋敏展开之后脸上露出来点儿笑影儿，用兜里的小铅笔头在纸背面写写画画了一小会儿，又还给了他。

        两个人一来一回，很有课堂上传纸条的意思。

        宋静湖摸了摸脸，这两个小家伙放在一起估计都认不全拼音的声母和韵母，这纸条是怎么传明白的？中文不通用婴语吗？那四十八个月大的宝宝是不是也有点儿超龄了？

        温特看她一脸茫然，扑哧一笑，用手肘碰碰她的胳膊，眼神示意她可以去看看那张小纸条。宋静湖对于这种行为有些抵触，但是又实在好奇，就问李秋敏能不能让她也看看写了什么。李秋敏倒是大方，把纸条放进她手里抿嘴笑了笑。一边的杨筱楼赌气嘟囔着给她她也看不懂，她眼睛里却带着一点儿期待又倔强的神色依旧递给她，“静静这么聪明，一定能看懂的。”

        宋静湖一头雾水的打开了纸条，看见上面不仅没有汉字或者拼音这种东西，甚至连能理解的象形符号都没有几个，纸上不是三角就是点点，再就是圈圈叉叉，唯一能勉强认出来的是一只鸡和一座小房子，还画的相当抽象。这东西不说是无字天书的级别，至少也是蝌蚪文的程度，让宋静湖这个□□凡胎实在无从认起，恨不得找个老神仙问问。

        “怎么样，看不懂吧？”杨筱楼看宋静湖正反上下颠倒了好几下也没有头绪，心里那点儿不高兴顿时烟消云散，“还说你是帮警察破案的神童呢，这么简单的密码都破解不了，神童也不过如此嘛。”

        “我可没承认过自己是什么神童，”宋静湖把小纸条还给看起来有点失望的李秋敏，“要不你们给我讲讲？”

        “让我给你讲？那你得拿东西来换……”杨筱楼看了一眼不太高兴的李秋敏，“算了，你和李秋敏都拜过把子了，不算外人。你看，这十二个点像不像和尚头顶的戒疤？聪明的一休看过没有？只有大和尚，老和尚才能点这么多个，这表示的是家里的老人，在我这里就是姥姥姥爷，在李秋敏那里就是爷爷奶奶。”杨筱楼指着纸条解释，“这个房子什么意思不用说了吧？这俩连起来就是我姥姥家，前面这个唐老鸭后面画了个金币，米老师和唐老鸭看过吧，唐老鸭的舅舅相当有钱，天天在金币里游泳，这个自然就代表我舅舅。”小男孩儿提起舅舅那是满心的骄傲，不自觉挺起胸脯。

        宋静湖只有满心无语，原来那个是唐老鸭和金币，她还以为是小鸡啄米图的前传母鸡下蛋图。看来自己这个想象力，算是告别抽象派艺术了。

        杨筱楼还在边上滔滔不绝，宋静湖在满脑袋这也能行的惊叹中勉勉强强看懂了这张纸条，内容无非就是“今天我的土豪舅舅来接我去姥姥家吃好吃的你来不来”和“我妈不让我去她给我报了钢琴班”这种幼儿园问答。

        完全想不通这种仓颉造字一样的可爱努力有什么必要，明明两个人面对面坐着，张嘴说话还能吓着谁——等等，这小富二代，刚才不会是只想让李秋敏一个人去他家玩儿吧？

        宋静湖的眼睛抬了起来，微微挑了挑眉毛，小小年纪心眼儿倒是不少呢。

        “你刚才不直接说，是不是只想让敏敏去，不想带我们俩？”

        宋静湖一愣，转头看向这位打直球的勇士，惊叹季听松这个豆沙包露馅时的巨大威力。

        “这孩子的敏锐不弱于你啊。”系统冒出来惊叹道。

        “在你进行这种比较之前，请记得我是个在剧组里打过滚的油腻成年人。”宋静湖在心里默默补充，“别人是多智尽妖，就温特这个情商，说是多情近妖也不为过。”

        杨筱楼猛地停了一下，被温特点破小算盘的小朋友十分懊恼，他放下手里的故事书手忙脚乱的解释。宋静湖却觉得没什么，她在幼儿园里混了半个月，切实的感受到这个年纪的孩子其实早就有了审美和对于异性的选择判断，越是聪明的孩子越明显。就算杨筱楼有意亲近李秋敏也没什么，都是小孩子，而且李秋敏就算答应，也会是和家长一起去——开什么玩笑，她俩加在一起年龄都没有两位数。

        不过，她看向温特，这孩子一旦开朗活泼起来，还真是有点让人遭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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