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第19章

“警察同志，我，我自首，不对，我投案，也不对，我，我能作证！”李英华抓着自己的衣角坐在办公室里，努力回忆自己看过的电视剧，但看着怒目金刚一样的警察，嘴里就止不住的拌蒜。

        “你别紧张，有什么话，慢慢说。”

        “好，好，我，我慢慢说。”她做贼似的看了一眼墙上坦白从宽的标语，生怕宽不到自己，摸了摸水杯的把手，没敢拿，只舔了舔嘴唇。“我叫李英华，是爱童幼儿园的老师……就是，就是犯事儿的那个幼儿园，民警同志您知道吧。”

        两个民警目光一交，顿时严肃起来，这是轰动全市的大案，他们早有耳闻。只不过这个李英华恐怕并不知道刑警队和派出所的差别，误打误撞的来了这里。年长的警察微微皱眉，缓和了语气问道，“我们知道，你能做什么证？”

        “我听说，我听说石园长，就是那个石香梅，给孩子下药，还，还窝□□、贩子，民警同志，有这回事儿吗？”她有些慌乱的抓着杯子，不等警察回答，连忙又说，“那个毒、贩子，是不是长得挺高，但是有点驼背，头发半长不短的，穿了个短半截的裤子？”

        这种事情一个小片警肯定是不可能知道，但这如果是真的，眼前的这个中年妇女就是目击证人，保险起见，老民警示意同事稳住她接着问，自己起身出门，给市刑警队打了个电话。

        “约莫是上周二，我拉肚子，进厕所的时候，看见厨房边上的杂物棚子里好像有个人，当时我内急，就没细看，可是出来的时候，我又看见石园长鬼鬼祟祟的带着一个男人往楼上走，好像就是藏在杂物棚子里头的那个。那天我跟小孟，就是中一班的老师，我俩还说呢，石香梅离婚之后空了这么些年，也该找了，就是没想到还要藏在幼儿园里，真是够磕碜的。”

        李英华生怕警察不信，又拽上一个同事作证。

        “那，幼儿园开运动会那天到现在，你在哪儿？”老警察从门外走进来，盯着李英华问道。

        李英华抓住手里刚拿起来的水杯，哆嗦了一下，盯着墙上的抗拒从严，声如蚊吶，“那天，那天早上我妈摔倒了，我这几天一直在医院照顾。”

        “撒谎！”老警察把帽子往桌上一拍，“我们去医院找过不知道多少趟，你母亲一个人躺在病床上，我们去的时候端屎端尿的都是医院护士，说！你是不是石香兰的同伙？”

        李英华吓得直哆嗦，但是依旧咬紧牙关，“我没骗你，我没撒谎，我真的看到他了，我，我和他们不是一伙的！”

        “是不是一伙的，你说了可不算。”做笔录的年轻警察给师傅点了根烟，跟老师傅一唱一和，“这案子牵扯不少人，你这么着急作证，到底是想协助破案还是想撇清自己？”

        “我当然，当然是协助破案，我就是，我就是被吓着了，这几天我怕石香梅报复我，一直不敢来找警察，我真的在医院，你们来的时候我只是碰巧回了趟家，我们家老太太越老越难缠，不是要家里的枕头就是要家里的痰盂儿，我这几天被折腾了不知道多少趟。警察同志，你们可不能冤枉好人！”

        看着眼前的女人瑟瑟发抖的缩成一团，陈柱国拍了拍徒弟的肩，示意他不要着急，抬手示意办公室里和李英华年纪相仿的女警察过来稳定她的情绪，自己带着刚毕业的徒弟走到门外。

        “宋啊，别急，这个人恐怕知道的不算少，我刚才给市局刑侦口的老伙计打了个电话，他们找这个李英华找了两天，今天突然撞到咱们手里，背后肯定另有原因。”

        年轻的警察点点头，“那我跟宋姐交代一声，让她务必盯紧了稳住了，等市局的人过来完成交接。”

        “交你个头！接你个腿！”陈柱国拍了他后脑勺一巴掌，“你他娘的辅警当得挺来劲啊？又不想转正了？”

        “可是师傅，您不是已经给市局打过电话了吗？这哪还有咱们插手的分儿啊。”

        “你个二货，脸上长个狗鼻子不够，你里头的瓤子也变成狗脑袋了？”陈柱国把烟头熄灭在楼道垃圾桶里，“我能跟别人说的那么明白？我不得给你留着机会吗，平时粘上毛比猴还精，怎么现在转不过这个弯儿来？”

        宋锋奇喜笑颜开，“师傅你对我真好，比亲爹都好，我以后一定孝敬师傅！”

        “滚犊子！老子是为了这个吗？你小子这把要是再不努力，就他娘给我滚回家种地，没人管你。”陈柱国又一巴掌拍在徒弟后脑勺上，恨铁不成钢的把他手里的烟揪下来，“你自己靠的是什么你不知道？还跟那一群二傻子学抽烟，鼻子抽的不灵了有你哭的时候。”

        宋峰奇乖巧的把烟盒也一起上交，陈柱国才多云转晴。“我刚才去户籍室问了，这个李英华就住在咱们辖区，她丈夫叫孟秦，是市三院的心血管外科医生，俩人还没有孩子。你换身衣服，先去她家里侦察一下，要是没人，就去市三院看看。”

        “师傅是怀疑，她丈夫和这案子有关系？”

        “刚才她吓得直哆嗦，还反复强调自己一直在医院，老太太床前没人，这一点我们很容易就能查证，医院里能给她打掩护的人也就是她丈夫了。”陈柱国把烟盒揣进自己兜里，手中把玩着打火机，“我之前听说，这案子的犯罪嫌疑人给孩子下的药是进口的，药盒药瓶上一个中国字儿都没有，而且用的是加拿大公司最新一批的产品，质量好副作用小，见效也快。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

        “我记得去年咱们协助质检局行动的时候，王哥提过一嘴，说是正常渠道进口的食品药品，一定都会有中文标识……嘶，这药是走私的？”宋峰奇眼珠一转，“不对，一个幼儿园老师想搞到走□□方药可不容易，这药是她从别人手里拿到的。李英华今天来指认李诚，很明显是想把石香兰钉死，而且是用容留他人吸|毒的罪名钉死……她想模糊我们的视线，让我们想不起来药的事情，她和这药肯定有关系。她一个中专文化，不可能懂这个，那就是她丈夫孟秦，十有八九这药是从这个门路进来的，三院那边用药量大，总有医药代表带着新药去找医生，孟秦能拿到这种药并不奇怪。而医药代表拿到的东西大多是样品，为这仨瓜俩枣报关不值当，所以药瓶上没有中文标签。”

        陈柱国赞赏的看了他一眼，“还有呢？”

        “她在案发之后三天才出现，这三天她放着摔断了腿的老娘不管，消失的无影无踪，这三天她肯定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她在消灭证据！”

        “什么证据？”

        “医药代表这种人，说不好听点就是卖药的。他们肯定不可能只见一个医生，这种进口新药哪怕是样品，价格也绝对便宜不到哪儿去，他们要是不把帐记清楚，就得自己掏腰包赔钱。李英华这三天，十有八九就是在处理这个医药代表。”

        宋峰奇看师傅眼中赞赏的神色渐浓，脑子转的更快了，“师傅，既然孟秦和这事儿有关，咱们没掌握证据贸然去医院，不怕打草惊蛇吗？就算抓了他，也只能是扣留一天协助调查，他咬死了不认，咱们也没办法不是？”

        “所以我让你换了衣服自己去，去医院挂外科的号，别找孟秦，去找其他医生，看看能不能开出来这个药，要是开得出来，就说明孟秦也能接触到这个药。另外，打听一下那个医药代表。按理来说，孟秦完全可以自己去处理这个医药代表。他是个男人，是市三院的医生，跟李英华这个幼儿园老师相比，社会地位更高，能利用的资源更多，跟医药代表之前又认识，不管是贿赂还是威胁都比自己的妻子更直接有力。他为什么会指使李英华去做这些事情？”陈柱国浑浊的眼珠掩盖不住鹰隼一样犀利的目光，在这目光的逼迫下，宋峰奇的思路劈开了一丝光明，“因为在这案子里，孟秦牵扯更深，已经到了不敢出现，不敢被警方注意的地步！”

        “没错，这个孟秦，可是条大鱼，没准儿拔出萝卜带出泥，能给我们提供很多线索。”

        “可是，三天时间，完全够他潜逃了啊。您还让我去他家干嘛？”

        “干嘛？去旅游！”陈柱国又是一巴掌贴在后脑勺上，“市局那边还没有大动作，就说明孟秦肯定还没潜逃，这几天一直在医院给李英华遮掩行踪，让咱们不至于太过怀疑他们两口子。而他不跑，证据大概率就还没消灭完。孟秦是这案子的重要人物，他能接触到的药不止呋塞米一种，也就具备与多个犯罪团伙交易的可能性。你小子不是吹牛，能辨出来人味儿吗，去他家看看能不能有什么发现。”

        宋峰奇嘿嘿一笑，“师傅你就看我的吧，保证完成任务，但是，这个李英华咱们也不能一直扣着不往上报啊，市局要是知道了，怕不是所长都得跟着咱们吃瓜落。”

        “哼，人儿不大操的心不少，我还不知道这个？你记着，你只有两个小时，尽量避免暴漏身份，掌握线索立刻报告。现在正是两会期间上面催得紧，案子办砸了，别说所长，就是局长也得受处分。可要是立了功，解了领导的燃眉之急，你小子转正就稳当了。师傅一辈子没给人开过这样的后门，也就是你，不成器的玩意。”陈柱国点点徒弟的脑门心，“当了他妈六年辅警，给老子都要熬退休了，这回你可千万别掉链子。”

        “师傅你放心，我全都明白。”宋峰奇眼睛有点热，重重点头。

        “好，现在是下午一点半，算上市局到咱们这儿半个小时的车程，三点我准时给市局打电话，抓紧时间，去吧。”

        “有人吗？抄电表的！有人在家吗？”

        “小伙子，别敲了，这家这会儿没人，他们家男人是医生，女的是老师，俩人早上都去上班了。你找个周六周日再来他家吧。”

        “这样啊，谢谢奶奶，那我先去对门儿。对了您家有人吗，要是没人您别急着走，让我看一眼表。”宋峰奇在本子上记了两笔，抬头问道。

        “我家在楼上，老头子在家呢，你大点声敲门他能听见。”

        “好，那您慢着点，小心脚下。”说完转身去敲对门，等老太太在楼梯上转过弯，他从包里掏出工具，对在猫眼上向门内看了两眼，撬开门锁，给自己套上鞋套手套，影子似的钻进屋子。

        刚一进门宋奇峰就踉跄了一下，屋子里的味道让他警铃大作，他迅速的侦查全屋，确定屋子里确实空无一人后，站在卧室通往卫生间和客厅的过道里闭上了眼睛，这里是整个房间空气流通的必经之处，气味驳杂。

        84消毒剂的味道从卫生间和卧室飘散过来，已经稀薄得难以让正常人发现。

        马桶和卫生间洗手池都在反味，回水弯可能已经老化的不成样子，洗手池下面的橱柜里有阵阵霉味。卧室里有带着汗味儿的衣服，应该是昨天孟秦换下来还没洗的。

        男女主人既不抽烟也不酗酒，单人沙发靠背上有新鲜的洗发水味道，大概是李英兰今早洗完头发，在单人沙发上坐了一会儿，实木长沙发上有皮革和古龙水的味道，时间不是很近，难以辨别。

        厨房的冰箱被反复开合过，冻肉和隔夜菜的味道还悬浮在餐厅，而餐厅和厨房里却没有别的气味……宋峰奇猛地睁开眼睛，直奔冰箱。

        如果冰箱反复开合是为了拿取食材，那么不论拿了什么怎么处理，最后吃没吃，都会留下气味痕迹，李英华和孟秦今天早上显然没在家里做饭，但是却反复地开关冰箱——这显然不正常。

        冰箱几乎是空的，冷冻层只剩下半袋速冻水饺，冷藏室也只有一把蔫蔫的芹菜和半盘小葱拌豆腐。

        “看来李英华说回家给老娘做饭也是假的，这几天他家几乎没开过火。”宋峰奇暗道，说着伸手将冷藏室的门关上，冷冻室的抽屉上结了不少冰，他砸了两下，忽然停住了手，趴在地上细细嗅闻，仿佛一瞬间被犬科动物上了身，顿了不到一秒之后合上冰箱门，离弦之箭一样冲向大门。

        在冷冻室里留下的，是几天前沙发上古龙水混合血液的味道，孟秦是外科医生，大概率不会有涂脂抹粉喷香水上班的习惯，而李英兰显然也没有赶过这个时髦。屋子里其他地方的血腥气已经被反复冲刷处理过，只有冰箱冷冻室的霜上还有留存，如果他没猜错，被放进冰箱又拿出来的，应该就是卖药给孟秦的医药代表。

        宋奇峰一路冲下楼，直奔小卖部的电话。

        “喂，四儿，是我，峰子，你在三院吗？帮我个忙……别他娘废话，来不及了，你去外科护士站帮我问问，今天有没有一个叫孟秦的医生值班。”

        “有？他居然还没走？……不，你再帮我个忙，这事儿成了以前的事情既往不咎，你帮我看住这个医生，看住，上厕所也别放过，但是不要让他发现……你认识他？那最好，随便找个借口，把人给我拖住，拖半个小时！”

        宋峰奇撂了电话，拍了一把零钱在桌子上，皱眉深思，在孟秦心里，今天早上他处理了医药代表，而且截止到现在，他在警察的视线中并不起眼，妻子被他抛出去当了烟雾弹。

        如果这样他就觉得自己安全了，不需要逃走，那么只有两个可能。

        一是他绝对自信，认为警察不可能发现他的所作所为。但这种可能性极低，一个谨慎到用了两天多时间慢慢碎尸、抛尸的人，不可能如此自大，更何况，完成碎尸抛尸这一过程的，还是他学历不高，毫无犯罪经验的妻子。

        二是滨城还有他放不下的东西，要么是钱没赚够，要么是有人不让他走。

        不管是什么，现在抓捕孟秦的证据已经成熟完整，他既然敢留在滨城，宋峰奇就绝不会放过他。

        “喂，师傅，是我，宋峰奇，来不及解释了，你们先去市三院抓孟秦，我回去和您细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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