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5章

第二天起床，宋镜湖如愿以偿地看到了自己的遗憾清单，或者说，遗憾清单的一部分。

        “我请问你是有什么疾病吗？或者核心代码有bug？”宋镜湖只看了一眼就爆发出灵魂质问。

        “怎么了？”系统声音里满是无辜。

        “说好的遗憾清单，清单，你能理解中文这两个字的意思吗？不说把每件事情跟我本人解释清楚，至少给我起个章节标题吧？只有时间点算怎么回事？你去超市购物，写购物清单难道只写重量不写买啥东西吗？”宋镜湖看着清单第一行的1998/03/22一脸懵逼，再看看下一行，2004/08/11，继续懵逼，一直看到第六行2012/09/15，才有大概印象，这是外祖父一个人去还书发生交通事故那一天，后面的两行勉强对应文理分科和跳进火坑剧组，八件事里面五件不知道是啥。

        “哦，你要看是什么事情啊。”系统听起来特别好说话。

        “对啊，能看到吗？”宋镜湖于是充满希望。

        “不能。”系统斩钉截铁干净利落的给了否定答案。

        “……”歪日，那我要你这个破系统有什么用？

        “这不都是发生在你人生中的事情吗？你当时那么后悔不能重来，现在怎么能不记得？

        “我怎么能不记得？我又不是本日历我怎么就能记得？更何况我也不知道你划分后悔程度的标准啊，我小学毕业后悔没去学舞蹈，学了舞蹈就是特长生，初中就不用剪短发，这算不算后悔？初中毕业后悔没跟校草表白，还哭了三四天，算不算后悔？高中毕业后悔当年没学理，难受到大学毕业，大学开始学摄影后悔自己不是王健林的私生女，买个镜头恨不得去卖血，算不算后悔？而且最大的问题你知道是什么吗，就是我记得的这些破事儿跟这时间点也对不上啊！“宋镜湖的小手穿过半透明的清单拍在枕头上，十分绝望。

        ”难不成第一个遗憾就是去学舞蹈？不是吧……这事儿我执念这么大吗……根本猜不出来啊我去。给点提示啊统哥！“

        系统安静如鸡，浑身都是岁月静好的无辜。

        “镜镜，醒啦？”年轻了二十几岁的周秀兰推开卧室的门，惊讶的发现每天都要赖床的女儿居然早早醒了，睁着滴溜圆的大眼睛看着她。

        宋镜湖也很新奇，二十几年后的周秀兰微微发福，已经是一个标准的预备役居委会大妈，浑身透着爽快利落和慈祥和善，而眼前这个不到三十岁的女人却还有一些娇俏，眼神在顾盼之间流转着温柔与灵动，不，与其说是灵动，不如说是狡黠……

        “醒了还捂被窝，是不是尿床了？”

        嗯……狡黠。

        宋镜湖觉得自己周围的空气都尴尬的发脆，在她最近十几年的记忆中，尿床已经是个逐渐远去的oldtrick，谁知道穿越回来亲妈的第一手关怀就如此到位。

        年仅四岁的横店女流氓努力捍卫自己作为成年人的尊严，“没有……怎么可能，我不会尿床的！”

        周秀兰一脸不信，无视女儿通红的脸蛋儿，把手伸进了被窝。

        “真没有！”宋镜湖从被子里一跃而出，三百六十度展示自己干爽的睡衣，“我以后都不会尿床了！”

        “好，我们镜镜长大了，不尿床了，今天就要去上幼儿园了呢，是不是？”周秀兰把站在床中间的小丫头搂进怀里，怎么看怎么爱不够，一边儿脸蛋亲了好几口，宋镜湖一时不能适应韭菜盒子女王突如其来的热情和真挚的母爱，摸着一脸口水呆若木鸡，周秀兰女士又发出了灵魂一问，“去幼儿园会不会哭啊，舍不舍得爸爸妈妈呀？”

        “…………“啊，啊这，宋镜湖回忆自己在网上看到的人类幼崽视频合集，大多数都得嚎两嗓子。她要是不哭，是不是就有些另类了？

        但是这事儿有啥可哭的呢，不就是去个幼儿园吗。

        那是哭，还是不哭呢？

        “我们镜镜这么厉害，前天还给对门儿刘晓亮打的直跟他奶奶告状，肯定不能哭，是不是？“周秀兰女士听起来还多少有点骄傲。

        “嗯！我一定不会哭的！“但是妈，我从小就这么剽悍吗？没印象啊？她抬起自己毫无威慑力的小肉手，丝毫不能想象这是怎么把人打到要告状的……话说回来刘晓亮是哪位啊，混得太惨了吧？

        “那说好了啊，跟妈妈拉钩钩，哭了是刘晓亮。“

        宋镜湖嘴角抽搐了一下，又挨揍又当狗，亮兄实惨。

        “拉钩上吊，一百年不许变。“周秀兰抓着她的小手拉完钩，打开衣柜开始找衣服。

        “镜镜，去找爸爸，让他带你洗脸刷牙拉臭臭。“

        宋镜湖站在原地懵了一下，她印象里自从开了店，宋高胜早晨基本永远不在家，“我爸没去咱家店里吗？“

        “咱家什么店？你这孩子是不是还在梦里呢，你爸他们饭店八点才上班。“周秀兰回过头来摸摸她的头，试图摸出来自己闺女到底哪儿出了毛病。”啊，我没太睡醒。“宋镜湖抓住了一点儿飘渺的记忆，自己家的大厨曾经确实是饭店的厨师，还是个副主厨呢。

        说话间宋高胜一边刷着牙一边含混地喊她去洗漱。

        二十多年前自己家的一切对于她都有点陌生，这其中包括但不限于被周秀兰女士煎糊了的韭菜盒子。

        要是有个智能手机，她一定拍下来永久珍藏——迈克尔杰克逊唱歌跑调都没有这个来的空前绝后。

        吃完早饭的宋镜湖被打包送去了幼儿园，一路上被花式鼓励，听的宋镜湖小脸通红，站在幼儿园门口刚想给周秀兰女士来一段成长演讲，一回头亲妈已经跨上自行车奔向了朝阳，蹬的直喘粗气。

        完全没跟上进度的小丫头迟疑地喊了一声妈，收获的只有周秀兰女士头也不回的回复，“宋镜湖你哭也不好使了啊！我走远了！我什么都听不见了！“

        他亲爹虽然频频回头，但是骑得也不比她妈慢到哪儿去，在消失在地平线之前还忍不住大声嘱咐她“不要打小朋友！”，想了想又加了一句，“晚上爸爸会来接的！”

        我信你们俩就有鬼了！

        都是骗子！

        幼儿园老师大概也是头一回见这么奇葩的家长，只能努力憋着笑过来牵她的手，动作之轻柔仿佛牵起来的是手榴弹的引信。

        宋镜湖完全能够理解她，毕竟其他家长的嘱咐都是“好好跟小朋友们玩”“听老师的话”，自己家的奇葩爹呢，就会说个爸爸晚上来接，前面还得加上一句“不要打小朋友”。

        好家伙，不知道的还以为是送了个幼年体李元霸来幼儿园。

        本来还想着凭自己三岁半玉雪可爱的萝莉外形找个小竹马，也算是为自己母单花的未来稍作挣扎。现在可倒好，全叫亲爹喊没了。

        喊没了竹马幼儿园也得上，幼儿园附赠的早餐也还是得吃第二顿。

        作为新来的小朋友，宋镜湖幸福的窝在老师怀里啃小饼干，还因为自己会用勺子喝豆浆得到了又一轮的夸奖。

        “统儿，说真的，上了这么多年学，还是幼儿园好混啊。”她在心里幸福的喟叹。

        “你叫我什么？”系统差点被自己的数据梗死，深感不妙，自己的任务者恐怕终于疯求了。

        “统儿，你能不能透露一下我在幼儿园到底有什么遗憾，我觉得天天窝在漂亮姐姐怀里喝豆浆不可能有遗憾的。”宋镜湖晃晃小腿儿，吃完了最后一块小熊饼干。

        系统保持了高贵冷艳的沉默，不过宋镜湖并不着急，幼儿园罢了，吃吃喝喝混日子难道不是社畜最爱吗，权当是回来度假了。

        “她就是宋镜湖，宋糊涂”，早饭的盘子刚收走，一个拖着两条鼻涕的小男孩儿插着腰，威风八面的给身后的小豆丁介绍，顺便还来了一段即兴顺口溜，“宋镜湖，宋糊涂，打人耍赖不糊涂，又臭又硬讨人厌，谁都不理宋糊涂！“

        哦豁，校园，啊不，幼儿园霸凌。

        宋镜湖维持着脸上的塑料假笑，看到小男孩儿神色里明显有些虚张声势，感觉这个小家伙其实多少有点儿怕自己。

        鼻涕男孩儿看到她不可名状的微笑又努力给自己壮了壮胆，大声宣布，“谁要是跟宋糊涂玩儿，我就不跟他好了！”

        他身后的小豆丁吸溜着同款鼻涕迅速响应大哥的指示，“我不跟她玩儿！”

        “我也是，我才不跟宋糊涂玩儿呢！”

        “大傻子才和臭糊涂玩儿！”

        好嘛，这还是个孩子王，宋镜湖脸上没什么比表情，心里忍不住的笑，这位“亮哥”还挺一呼百应呢。

        等等，亮哥……敢问英雄贵姓啊？

        说出来你可能不信，我认识一个日子过得挺惨的哥们儿，叫刘晓亮。

        没等宋镜湖说话，一个梳马尾辫的小丫头拍案而起，路见不平拔刀告状，“刘晓亮，你欺负新来的小朋友！我去告诉老师！”

        呦，果然是你，宋镜湖乐了，看看自己肉嘟嘟的小拳头，又看了看大鼻涕过河的孩子王，手下败将还敢如此嚣张。

        亮哥受到马尾辫的威胁，一秒就怂，怂归怂，该嘴硬还是得嘴硬，“告状精又要去告状了！”，身后的小弟同仇敌忾的吐舌头，“告状精护着宋糊涂，略略略。”

        “老师来啦！”门口望风的小豆丁跑过来跟亮哥敬了个不标准的礼，报告敌情。

        鼻涕男孩儿刘晓亮窜回座位，趁着老师还没进门，锲而不舍的回过头来朝着宋镜湖做鬼脸“谁都不会理你的！生气不生气？”

        他身边的小弟察言观色，也跟着回头做鬼脸，“气，气，气老尧，气你一身大白毛，气鼓气鼓，气到八月十五！”

        宋镜湖看着奶狗呲牙，没有搭理的兴趣

        在早餐过后的风波之中她甚至没来得及张嘴说话，但是经过这个幼儿园保留节目“我不跟你玩儿了”之后，宋镜湖恍惚之中有点回忆起来了幼儿园时期的事情。

        刘晓亮这孩子住她家隔壁单元，上小学之前不知道什么时候改名刘家望，宋镜湖只在第一个幼儿园里不幸碰到过他，后面她换幼儿园如换衣服，这么多年过去也就几乎忘记了这个更像乳名的曾用名。

        这孩子最开始因为抢她的自行车被暴力镇压，和她结下了梁子。再后来他拖着鼻涕跟宋镜湖一个班上小学，两个孩子王划江而治，还是时常打架。

        宋镜湖成绩好被老师偏疼，加上心狠手黑，故而少有败绩，不过刘晓亮作为一个纯种熊孩子，叠加了超级加倍的buff熊家长，让宋镜湖赢了也赢得不痛快。

        你来我往如此这般的过了几招之后，在彻头彻尾由屁股决定立场的周秀兰女士那里，刘晓亮（或者说后来的刘家望），和二十年后的懂皇川帝一样，几乎成了一个带有深重贬义的形容词。

        当年深恶痛绝，二十年后回头一望，倒也不过如此，宋镜湖现在几乎有点能够理解那些忽视儿童心理的大人——菜鸡互啄，孩子打架，有什么加入的必要呢。

        一上午眨眼过去，一共学了三个拼音，宋镜湖困得东倒西歪，不过第一天老师对她的要求明显不高，只要她别哭着找妈妈就万事大吉。

        “喂，宋糊涂，你坐到那边去，我不要挨着你。”小男孩儿后脑勺上编了个小辫儿，对宋镜湖横眉冷对，拒绝和她一起吃饭，将亮哥小弟的操守贯彻到底。

        “嫌弃我你就自己走开，跟我有什么关系，幼儿园你家开的？”宋镜湖找生活老师要了双筷子，夹起一块红烧茄子放进嘴里，对小辫儿的话不为所动。

        “你敢不听我的！我让亮哥打死你！”小辫儿将我有后台几个字写在脸上。

        “你叫他来吧，我看看他敢不敢。”宋镜湖埋头干饭，红烧茄子真好吃。

        小辫儿哼哼唧唧的走了，坐在刘晓亮身后自以为超级小声的密谋报复。“亮哥，她不把你放在眼里！”亮哥一脸凝重的拍了拍他的肩，“此事我们需要从长计议。”

        宋镜湖根本没兴趣听他们戚戚咕咕，一边吃饭一边东瞅瞅西看看，体验生活一样的看什么都新奇。

        “我叫李秋敏，是第一组的小组长，你叫什么名字啊？”早饭风波里拔刀告状的马尾辫儿小姑娘拿着一盒切成块的苹果，坐在了宋镜湖旁边。

        “我叫宋镜湖，镜子的镜，湖泊的湖。”

        小姑娘似懂非懂的点点头，想来并不知道镜子的镜是哪个镜，湖泊的湖是哪个湖。

        “你吃苹果吗，我妈妈切的，可甜啦。”李秋敏使出吃奶的劲儿把保鲜盒打开，宋镜湖从善如流的夹了一块儿苹果，心里被软呼呼的小丫头萌成一片水，“好啊，谢谢你，。”

        要是能保证生出来的小丫头是这样的，试问谁不想当妈呢，一样软萌的宋镜湖发出老母亲的感叹。

        李秋敏用牙签扎起来一块苹果，边吃边宽慰宋镜湖，“你别伤心，不要理刘晓亮他们，他们不讲礼貌。我妈妈说了这样的孩子不好，他们不和我玩儿是好事。”努力把苹果咽下去之后又补充道，“再说，他们天天只会玩儿沙子，谁稀罕和他们玩。”

        宋镜湖扑哧一笑，想起来小时候周秀兰说刘晓亮天天流鼻涕玩沙子，流着鼻涕玩沙子，脑子都变成鼻涕流出来了还是只会玩沙子，早晚玩儿的脑袋里都是沙子。

        “我不伤心，没事，你妈妈说的对，不和他们玩儿确实是好事。”

        “你不伤心就好，吃完饭我们可以一起看动画片，今天看奥特曼。”李秋敏圆圆的眼睛一下就有神儿了，“你看过奥特曼吗？”

        理论上看过，但是效果嘛跟没看过差不多。

        “我最喜欢尤笛安奥特曼，她是奥特之星的公主。“李秋敏认认真真地跟小伙伴科普，”她的人间体叫星凉子，也好漂亮的。“

        奥特曼里还有公主？宋镜湖吃着苹果风中凌乱，穿蓬蓬裙打怪吗？奥特曼里她顶多知道个迪迦。不过和朋友一起追剧是沟通感情最好的方式之一，不能错过，“那我们一会儿一起看。”

        “好，一会儿午睡你也在我旁边吧。”李秋敏跟新认识的小姐妹拉拉手，“下午我们也一起玩儿，我会用积木搭宫殿呢。”

        宋镜湖笑弯了眼睛，小丫头真可爱。“好。”

        又想起奥特公主，忍不住笑容更大，谁能想到回来还可以补个番呢。

        李秋敏交到了新朋友开心的要命，看她吃完了也收拾了自己的苹果盒子拉着她的手往外走，一边走一边跟她介绍幼儿园，“这里是卫生间”，宋镜湖向日葵一样转着脑袋跟着看，不时点点头，表示出对小伙伴的一万分重视，毕竟她小时候换了少说八九个幼儿园，根本记不得这家幼儿园具体的结构。

        “那边是午睡的地方，里面有上下铺，外面还有小床，现在还没拿出来，我比较喜欢小床。”宋镜湖站在现在看来无比巨大的上下铺前，莫名觉得眼前的一切有种可怕的熟悉。

        “到时候你就和老师说，你也要睡小床，你在家里习惯了，不睡小床睡不着，老师就会让你睡小床了。”李秋敏指着旁边的大厅，恨不得把忽悠生活老师的台词一个字一个字的交给她，但宋镜湖现在听不进去几个字，她浑身冷汗直冒，仿佛一觉醒来突然发现自己被一头斑斓猛虎注视着，一瞬间变得无比清醒，清醒的心惊肉跳。

        “一会儿看奥特曼也在那儿，外面还有滑梯……”宋镜湖跟着她手指的方向往幼儿园的后院看去，只一眼，多年来的噩梦就潮水一样涌上来。

        她想起来了。

        其实这么多年她从没忘记，只是一个三岁半的孩子，她的记忆从来没有被认可过，慢慢的，她自己也怀疑，那是不是自己吓唬自己。直到再次以一个清醒的、成年人的灵魂站在这里，她才第一次如此肯定，当年那个一遍一遍努力的和大人求救的自己确实存在，那个多年以来把愧疚装进噩梦的自己没有记错。

        如果是这样的话，宋镜湖僵硬的任凭李秋敏拉着自己走到看动画片的房间，“如果是那件事的话，那我真是足够遗憾。”

        “什么？”李秋敏回头，灿烂的笑着。

        宋镜湖努力把朦胧的泪水逼回去，也对着这无忧无虑的灵魂微笑。

        “没什么，只是觉得，跟你做朋友真是太好了。”她几乎哽咽着说，一直到最后，一切罪恶都没有加之于你，我们将烦恼平常的烦恼，快乐平常的快乐，真是太好、太幸运了。

        只是总有人，不够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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