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改口

打从进府以来枝枝每次见到燕裴，他不是冷着张脸就是面无表情，所以当见他这副模样，枝枝一脸惊愕，但很快便回味过来了。

        他这是嘲笑，是嘲笑吧？

        可是，他在嘲笑什么？明明是他自己开口先问的啊！

        见她心思全都在脸上，燕裴调整了一下坐姿，随后不紧不慢地丢出一句——

        “你觉得没我的吩咐，冬青能给你送蜜饯？”

        话落，手指在扶手上敲了一下又丢出第二句：“没我的嘱咐，冬青会给你打好水？”

        眼看着面前的小姑娘脸色一点一点的变红了，就连修长白皙的脖颈都染上了一层红晕，燕裴不动声色地转移视线，继续说着：“至于你说得宽慰开导”

        说了一半又故意停下，直到小姑娘抬头看过来才又堪堪开口：“别人宽慰两句，你就觉得是好人，叫人大哥，那我救了你收留你，你又是怎么算的？”

        “嗯？”

        明明一副细说平常小事的口吻，可偏偏每一个字就像那鼓点，一下一下重重地落在枝枝心里，尤其是最后尾音上扬那一声，直接摧毁了她的心理防线。

        如果说上次书房谢礼一事最多只能算是不小心，那眼下这情况明显性质就不一样。

        之前在盛京，枝枝在外一向都是礼数周全，再加上和永安长公主越朝乐又是闺中密友，是以即便有人看不惯想挑刺也从不敢当面说，只会背后里议论。

        可当众被人点明质疑甚至是戳穿指责，这还是头一次。

        小姑娘此刻羞愧得眼圈都泛红了，就连声音都带着一丝哭腔：“不是的，我”

        她红着脸想要解释，可张了嘴才发现根本无法解释。

        因为确实是她做得不对在先，想当初她病愈后诚心感谢，拿的谢礼不也是燕裴买的蜜饯？后来也是因为经他一提醒害怕被赶出府才急中生智说要打扫书房的。

        所以真要说起来，也不怪燕裴会生气，因为就算换成是她，一想到自己的功劳都被别人抢走了，也是会生气的。

        不过到底是言氏亲自教导长大的，虽失了忆，但聪明劲儿还是有的，等心情稍稍平复下来后枝枝突然脑中灵光一闪，但又不敢确定。

        于是昂着细弱的脖颈，一面观察着燕裴的脸色一面小心翼翼地斟酌道：“所以你是不是不喜欢我叫你少爷？”

        见她还没有笨到无可救药的地步，燕裴不答反问：“你觉得呢？”

        那就是了！

        枝枝闻言笃定了心中的猜测，只是来不及高兴就又陷入了苦恼之中。

        叫名字肯定不行，少爷又不喜欢，那还能怎么称呼？蓦地，她目光一顿，随后神色有些古怪地觑了眼书案后的人。

        燕裴这会儿倒是好整以暇的靠在圈椅上，一手里把玩着腰间玉佩，看出她是在为称呼发愁，脑中却不由自主浮现出上次小姑娘叫他名字的画面。

        在朗州，外头那些人是不知道他名字的，再加上本也畏惧他，所以自改名后这些年还从未有过外人叫他这个名字。

        可那日枝枝明显还是害怕的，却仍红着眼语气凶巴巴的叫了他的名字，他虽意外却并不生气。

        所以有了这个先例，再加上她对冬青的称呼，燕裴听到“少爷”二字是怎么听都觉得不顺耳，觉得让她叫名字似乎也没什么不合适。

        正当他准备开口，就见站在案前的人像小猫儿似的往他跟前探了探，随后歪着脑袋，一字一字试探道——

        “燕、裴、哥、哥？”

        话音一落，整个书房瞬间安静了下来，片刻后，只见燕裴手中的玉佩从掌心滑落，碰到了圈椅发出“啪嗒”一声。

        声音不大，却直击他心。

        夜深，竹院仍是灯火通明，湢室内水声渐响，不多时，燕裴掀帘而出。

        以往沐浴完就该就寝了，可今日他却径直走向外间，倒了一杯凉茶后在临窗的圈椅上坐下了，偏头望去，窗外景色正好，盛夏的月亮倒映在府内波光粼粼的小湖面上，使得荷花与荷叶也沾染了几分月色。

        但燕裴无心赏景，更无一丝睡意。

        因为他只要一闭上眼耳边就响起那声“燕裴哥哥”，不同于当初在河边无意识的一句“哥哥”，这连名带姓的一声瞬间将他脑海深处的记忆给勾了起来。

        曾几何时，他身后总跟着一个粉粉嫩嫩的糯米团子嘴甜地叫着他“惟安哥哥”，明明家中就有个兄长，可每每看见他还是会凑上前巴巴地喊着“惟安哥哥”，高兴也喊，不高兴也喊，喊得他直心软，也格外享受。

        那时，他不止有她，还有双亲和挚友。

        那时，他还是盛京人人皆知的“燕家小郎”。

        然而一夜之间，上下百余口人的燕府，就那么没了，即便他的母亲是皇室出身，皇上胞妹，也难逃一死。

        听到消息的那一刻他才知道为何父亲突然要他亲自送信去江南，为何母亲非要檀姑随行。

        后来他一路躲避暗中想杀他之人偷偷回到京城，只为远远看一眼那个自己住了十四年的燕府，再次离京时他听到有人紧紧追在马车后面哭着喊着“惟安哥哥”。

        他知道是谁，但他不能回头。

        本以为这么多年过去自己对这些往事已经放下了，如今看来不过是自欺欺人罢了。

        思此，燕裴自嘲地勾了勾唇，随后将手中的凉茶一饮而尽，起身向外去了。

        ——

        梅院里，檀姑将枝枝明日要穿的衣裳提前挂在梨花木衣架上，一转头瞧见已经躺下的小姑娘不知何时又坐了起来，表情还有些不对劲。

        “这是怎么了，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眼瞧着檀姑就要伸手摸她额头，枝枝急忙摇了摇头，随后咬着嘴唇，犹豫再三后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檀姑，燕燕裴他是不是有个妹妹？”

        怎么突然这么问？”今日回来枝枝并未说起书房之事，所以檀姑听后有些疑惑。

        “就是我今日好像说错话惹他生气了。”话落便将傍晚在书房里发生的事一字一句讲给了檀姑听。

        半盏茶后，了解了来龙去脉，檀姑在床沿边坐了下来，一边抬手为枝枝理着鬓边碎发，一边笑言：“你忘了吗，当初在河边的时候我就解释过，裴哥儿没有兄弟姐妹。”

        “可”

        既如此，那为什么今日他会有如此大的反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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