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第31章

枯瘦的金发男人竖起衣领挡住了自己帽子下面露出来的头发，他刚刚从老城区肮脏发臭的排水沟里钻出来，勉强用半桶积存下来的雨水洗了洗糊在脸的污秽，叶戈尔终于睁开眼睛，在初春的天气里狠狠地打了个喷嚏。

        刚开始他还想不明白为什么自己怎么都甩不掉追兵，他反复改变了外貌，从闹市区来回穿梭了几次，依旧会被那些警察在十几分钟之后找到。直到他躲进浮着碎冰凌的水沟，警察才短暂的被他甩开。

        叶戈尔年轻的时候也曾经见识过类似的人，二十年前他所隶属的雇佣兵组织中，有个代号蝙蝠的人具备超强的听力，甚至能在丛林里辨别出几百米外狙击手的呼吸和心跳。

        他暗骂一句，有这种能耐来当什么警察？但骂归骂，叶戈尔不知道宋峰奇的嗅觉究竟灵便到了什么地步，依旧不敢大意，他将路边刚冒出一点绿意的草粗暴地揪下来碾碎，涂抹在自己的皮肤上掩盖气味。处理好一切之后他翻过画着简笔画的院墙，进入了自己的目的地。

        “这小子是不是知道咱们在用气味追踪了？”方浩力从巨大的铁质垃圾桶底下抽出来叶戈尔身上穿过的衣服，皱着眉问。

        “十有八九。”宋峰奇搓了搓自己的鼻梁，一边跑动一边吸入冷空气对他的嗅觉造成了一定的影响，加上逃犯具有相当的反侦察能力，他们被几件沾了血带着相似气味的衣服带着兜了好几个大圈子。

        “这样下去不行，”姚鑫蹲下喘着粗气，几个人中他年纪最大，体力多少有些比不上年轻的小伙子，“我感觉这兔崽子不是在瞎跑，他逃窜的轨迹始终在这一片区域，应该是想甩掉我们去和这附近的同伙汇合。”

        “老姚说的有道理。”方浩力点头附和，“他逃出来之后发现我们紧追不放，先是往西去了南大街的服装批发市场，”他从垃圾桶里拿出支烤串的竹签子在地上勾画着，“在那里他反复换装，发现甩不开我们，就一路往南去了环城路农贸市场，市场里气味混杂，咱们跟得不紧，这小子以为自己甩开了警察，紧接着就向东去了秦川区，在环城北路被咱们截住。这是我们离抓住他最近的一次，但是周围群众太多，咱们投鼠忌器，又让他跑了。”

        姚鑫点点头，用手指在地面上又画出一个圈，“从这之后，他就一直在秦川区环城北路从东七路到东九路口附近跟我们捉迷藏，他在环城北路附近停留的尤其久，好几次他自以为甩开了我们之后，都在往这个方向跑。直到他发现我们还在抓他，才将我们往其他地方带。”

        “可是环城北路这附近全是居民区，想找到他同伙的藏身之处，难啊。”宋峰奇也蹲下身子说道。

        “我想不难，”姚鑫欠了欠身，接过方浩力递给他的竹签子，在他自己刚刚画出来的圆圈里划了一条线，线左右点了三个点儿，“这儿，是咱们市局，那小子就算瞎了心也不应该往这个方向跑。”他将第一个点附近的区域圈起来打了个叉，“所以北边这一大片就基本都排除了，而东七路这儿是一片快要拆迁的城中村，人员复杂，而且有大量露天排水沟，即便是现在气温不高，味道也很腥臭，和农贸市场一样都属于会干扰小宋嗅觉的地区。”姚鑫将第二个点附近框了起来。

        方浩力身边的另一个警员此时也喘匀了气，凑过去一起分析，“我要是他，想彻底拜托小宋的鼻子，一定会在这片地方多打两个滚儿，遮遮身上的味。”

        “没错，而且最安全的做法，就是尽可能在老城区道路两边的排水沟里行进，借助这个掩盖行踪。而老城区这里藏人藏物都方便，我们找起来也最困难。”宋峰奇赞同道。

        “但我个人认为，这里恐怕不会是叶戈尔的最终目的地。”姚鑫将竹签一折两段，将尖头那段插在框起来的区域里，“要知道这个叶戈尔，还有我们之前击毙的库德里亚都是彻彻底底的外国人，体貌特征十分明显。在老城区这一片虽然管理混乱人员流动性也强，但是几个外国人想要无声无息的藏起来，不给街坊邻居留下任何印象是不可能的。”

        “确实，其他犯罪分子进老城区不好找，他们进了老城区就是秃子头上的虱子，把安全屋设在这里反而不安全。”宋峰奇恍然大悟。

        “所以，他一定会尽可能在还没有引起太多注意的时候离开老城区。”方浩力接过话头，“在这之后，他最有可能去的，就是环城北路以南，东九路附近。”

        姚鑫点点头，“提起东九路，从刚才开始我就一直有一个大胆的猜想。”

        “这个时候还绕什么弯子，快说！”方浩力催促道。

        “大力，你之前跟刘队还有王可郑霄他们一起去办过爱童幼儿园案，那个幼儿园，不就在东九路附近吗？”姚鑫将自己手里剩下的一半竹签插进最后一个点。

        “你是说，他那个同伙，胆子大到敢跟咱们玩儿灯下黑？”方浩力站起身来，“这得是多大的胆子，幼儿园和保育院咱们都派人掘地三尺的搜查过了，甚至还去请了建筑设计院的专家来看，都说不可能再有密室出现了，他们要是去那里接头，这不是明摆着往咱们手心里撞吗？我觉得可能性太小了。”

        另一个警察赵旭也赞同方浩力的观点“我也觉得不可能，这伙人虽然猖獗，但是大部分情况下谨慎得出奇，从他们复杂的密室和至今没有完全暴露的组织机构就可见一斑。即便是大规模拐卖儿童这样疯狂到令人难以相信的举动，他们也是有计划的实行，甚至确实达到了短时间内令警察系统瘫痪的目的，我觉得他们不会再次使用幼儿园作为安全屋接头。”

        他顿了顿，又说道，“比起这个幼儿园，我更怀疑另一个地方。”他将姚鑫插在地上的竹签拔起来，“刚才你们说道了一个重要信息，叶戈尔和库德里亚都是外国人，长时间在普通居民区中隐藏行迹非常困难。但是如果有一个地方，全都是外国人，那么他们有没有可能做到藏木于林，大隐隐于市呢？”

        “你是说……那个马戏团？”方浩力在脑海中回忆了片刻，眼睛忽然一亮。

        “没错，”赵旭将拔起来的竹签插在环城北路东北方向上，“这里是市动物园，两个月前有一个从r国来的什么皇家马戏团，从团长到打杂的小喽啰都是外国人，如果他们藏身其中，那就基本能够掩饰自己的来路。更何况周围的老百姓多多少少都去看过马戏表演，对于这些外国人见怪不怪，时间长了根本不会多心去留意他们的行踪举止。”

        “我觉得这个马戏团确实更可疑。”方浩力赞同。

        宋峰奇皱紧了眉头，“可是……我总觉得幼儿园这边，虽然怎么看可能性似乎都小些，但是不算完全没有，或许……张胜男也许不是在跟‘警察’玩灯下黑。”说完几个人的目光都投向了他，宋峰奇一时之间有些不好意思，刹住了后面的话。

        “说说看？”赵旭是个精明强干的汉子，他对这个能力出众的小辅警印象很好，怕他在前辈面前不敢随便说话，出声鼓励了一句。

        “我在想，这个叶戈尔不惜从警察局门口掳人，也要控制张胜男，避免她和警察接触。”他放满了一点语速，边思考边试着分析，“最后他们被追得走投无路，甚至选择在警察眼皮子底下枪杀张胜男，而不是选择以张胜男为人质，给自己换一条活路，这说明什么？”

        “这说明如果张胜男落到我们手里，这个后果对他而言比死更可怕。”姚鑫被他这样一问，脑海中豁然开朗。“这个张胜男身上，肯定有什么东西是他相当在乎的。”

        “没错，而且追击那天晚上我是第一个去检查张胜男尸体的人，张胜男死前曾经遭受过殴打，我推测，殴打她的人就是这个叶戈尔。”

        “也就是说，叶戈尔曾经严刑拷打张胜男让她交出某个东西，张胜男不仅没交给他们，还跑了出来，试图去警察局自首……嘶……那么张胜男死后，这件东西的下落很有可能就再也没人知道了？！”方浩力顺着两人的推断将案情顺了一遍，“这可怎么办？”

        “爱童幼儿园案发后，我师父曾经对这个人做过一些粗糙的分析。”宋峰奇沉声说道，“他认为张胜男的家庭环境和成长过程和石香梅虽然类似，但是两个人的性格上有很大差别。比起石香梅，张胜男更像一个彻头彻尾的赌徒——一个会在绝境下跟叶戈尔玩儿一手灯下黑的赌徒。”

        “你的意思是说……”

        “如果我们假设，张胜男一开始是想拿着东西直接来警局自首，在半路上发现叶戈尔和库德里亚，那么为了避免东西落入他们手里，就必须选择一个地方把东西暂时藏起来，那么以叶戈尔和库德里亚的侦察能力，留给她藏东西的范围势必不会太大，应该就在她去自首的路上……”宋峰奇在简易地图上标出了张胜男最后选择自首的春堂派出所，位置就在幼儿园附近，如果不是幼儿园刚好属于秦川区，那么半个月前爱童幼儿园案出警的可能就会有宋峰奇。

        “而在这种情况下，她藏东西的时间也绝对不可能有多宽裕。”宋峰奇点了点地上代表幼儿园的地方，“她是有可能选择将东西藏进这里的，这是她非常熟悉而叶戈尔非常陌生的地方，就算那两个人追到这里，她也有一定斡旋的余地。而现在出逃的叶戈尔，很可能也是从某些蛛丝马迹当中推测出了这个地方，他反复在这一片徘徊，也许就是打算甩掉了我们就去幼儿园搜寻。”

        方浩力托着下巴慢慢的点了点头。

        “可这些事情，叶戈尔在口供中完全没有交代过啊！”一边跟着跑出来的钱德贵听得有些懵，这孩子去年刚从警校毕业分配进市刑侦支队，身体素质那是好的要命，就是一到这种分析案情的时候脑子就稍微有点缺弦儿。

        “我的亲哥，这王八蛋能杀人越狱，你指望他录口供的时候当乖孙子吗！”一旁始终没出声的张晨瞪圆了兔子眼睛搡了他一下，刚说完自己就后悔了，方浩力和王可关系最铁，以方浩力的暴脾气，这会儿提起这个他非得发疯不可，但还没等他开始道歉，方浩力就绷着脸一点头，不再说话了。

        其他人也因为张晨提起王可而变得沉默起来，朝夕相处的战友，雪窠子里喝一壶酒的兄弟，一觉起来人就没了，还是没在警察局里，站在这里的几个人虽然追了叶戈尔两三个小时，但依旧觉得这事儿仿佛不是真的，怎么会呢？明明几个小时前还一起满大街的找失踪儿童，明明只是休息了几个小时补充体力，怎么可能呢？

        坚强如赵旭，恍惚间也还心存着一丝侥幸，会不会等他们抓住了人回到局里，就会有人告诉他们医生把人抢救回来了，现在在医院里养着伤呢，不用担心。可是这个老山前线下来的排长比谁都明白，这个二十郎当岁的孩子跟自己那些二十郎当岁的战友一样，一去不复返了。

        从今以后，他们所有的表情都会逐渐在活人的记忆里变得模糊，最后留下来的，只有那个墓碑上的笑脸，还他妈是黑白的。

        “草！”姚鑫双手捂着脸，闷闷的声音里是化不开的伤痛。宋峰奇看着这些人，连一句节哀顺便都说不出来，他才来市局不到三天，甚至还没来得及记住王可这个名字对应的人脸，就先记住了他鲜血的味道。

        “现在伤心是最没用的。”赵旭从地上站了起来，“当下要紧的是决定追查方向。”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尘，“我个人还是更倾向于逃犯可能前往市动物园马戏团的这个可能，但是小宋和老姚的分析我也觉得有一定道理。这样争论下去也是浪费时间，不如我们兵分两路，我带着浩力、张晨去市动物园，老姚带小宋和小钱去幼儿园，一定要将这个王八蛋缉拿归案！”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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