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第16章

“孩子，开门，我是警察。”

        宋镜湖察觉到石香兰离开卫生间，就知道警察应该是来了，她刚想开门，温特就抓住了她还在滴血的手指，她吃痛嘶的抽了口气，用眼神询问他为什么不开门。

        “你是哪个派出所的警察，背一下你自己的警号。”温特刚刚哭过，声音里还有哭腔。

        “我是滨城市第六戒毒所的狱警徐铭，接到报警电话来抓捕在逃吸毒人员李诚，我的警号是239744。”他把自己的证件从隔间下面的缝隙塞了过去。

        “开门吧孩子，警察叔叔来了。”

        季听松发出一声响亮的抽泣，伸出自己一样鲜血淋漓的手指，拨动了已经□□涸的血液凝住了的插销。宋镜湖拍拍他的后背，“没事了，都过去了。”

        她推开隔间门，看到一个头发油腻腻的壮硕中年警察，他眼底青黑，一脸疲惫，很明显李诚让他这几天劳心劳力奔波了很久，“是你报的警对吧，小丫头。”中年警察蹲下身，用一种努力想和小孩子亲近起来的语气和她说话。

        “告诉叔叔，你都发现了什么。”

        宋镜湖张了张嘴，一时之间不知道从哪里说起，看着警察的脸勉强抓住了李诚这根线头。

        “李诚，那个李诚之前是邮递员，两年前因为雨水打湿信封，发现我们这个幼儿园的园长在拍摄小男孩洗澡的照片卖钱。“

        “你确定是孩子洗澡的照片？“徐铭皱紧了眉头，鹰隼一样的眼睛盯住三四岁的小姑娘，这可不是小孩子能开玩笑胡说的事情。

        “对，拍摄的对象有大班的孩子，还有小班的，有一个我认识，叫白家宝。”

        “好，叔叔记住了，你接着往下说。”他不置可否。

        宋镜湖越说越顺当，一抹眼泪把石园长日记里写的张胜男如何被孤儿院长带着开始做这门“生意“，到她们如何下药怎么藏账本，一一告诉了徐铭，末了还打开了浴室门，三两下撬开翻板锁，带他进入了密室。

        “叔叔，我没说谎，我说的每一个字都是真的。“宋镜湖打开地板，发现里面只有一本假账本，急忙回过头跟徐铭辩白。说着就想从衣服里把胶卷拿出来。温特向前一步挡住了她，四处搜查的徐铭并没有发现宋镜湖的动作。

        虽然不知道季听松为什么制止自己，但是宋镜湖安静的把自己的手拿了出来，没有再提胶卷的事情，连相机都暂时放在了一旁。

        徐铭在密室中翻找了一会儿，没有发现通往洗照片暗室的机关，回过头来看向宋镜湖。宋镜湖朝他摇摇头，表示自己也没有找到。中年警察用指节弹了弹手台，示意打太极抹黄油的刘勇赶快出来。

        他随即带着两个孩子走到后院消防楼梯口等待。

        “刘队，密室属实，账本换了。”徐铭简单的和他陈述了案情，徐铭一脸严肃地点头。

        “头儿，李诚不在后院，整个院子搜遍了，没有。”

        “报告，教室里也没有。”手台里的声音有点丧气。

        石香梅婀娜的走到楼梯口，女王一样俯视众人，“刘队长，怎么样？找到您要的人了吗？”

        刘勇回头笑了一下，“不着急，这么好的周六，我们也来看看孩子的运动会。”他在二楼楼梯上就地坐下，还拉着季听松介绍项目。

        “镜镜？”略微有点近视的周秀兰把头顶挡着太阳的纸扇啪的一声收起来，孩子只出去了十几分钟，怎么忽然之间警察都来了？

        “姓宋的，那是不是你闺女？在警察旁边的那个。”

        宋高胜回过头来，一个激灵从地上爬起来。“镜镜！镜镜！你怎么了？警察怎么来了？”话还没说完看见自己闺女两只鲜血淋漓的爪子，声音顿时高了八度，“手怎么弄的？！”

        “怎么了我看看，嘶”周秀兰吸了一口凉气，“你用爪子刨秦始皇陵去了？啊？怎么弄成这样的！”她环顾四周，和宋高胜一起被徐铭带过去解释。

        “头儿，我们在鲫鱼胡同这边，需要支援。”对讲机里终于传出最后一个小组的声音，徐铭带着季听松和宋镜湖一家上了警车，两个年轻警察留在幼儿园扣住了石香梅姐妹。剩下的警察从后院横冲而过，原本就狐獴一样看热闹的孩子和家长摩西分海一样让出一条路来。

        徐铭需要带两个孩子回去做口供，跟宋高胜解释了一下之后带着几个人上了警车。季听松的爷爷奶奶年纪大了，运动会根本没来，他一个人跟着宋家三口上了警车。

        宋镜湖坐在警车后排，季听松从副驾回过头来对她点了点头，她一头雾水，但还是坐直了身体和徐铭说话，“叔叔，你开车去我家好不好，我有证据要交给你。”

        徐铭在后视镜里看了一眼这个会开锁又机敏的不似常人的小丫头，心里默默念叨这孩子可千万得看住了不能叫她长歪，要不然四大神捕来上个三套都抓不住她。

        “好，那你给叔叔指路。”

        一路上周秀兰都欲言又止，快到家的时候她抱起宋镜湖执意要抱着她上四楼，任凭她怎么央求，累的直喘粗气的周秀兰都不肯放手，眼睛里有母狮子守护幼崽一般愤怒的野性。

        到了家门口，宋高胜开门，她才放下女儿，看着她从自己的衣柜角落里找出一卷胶卷，又变魔术似的从身上摸出来一卷。

        “这个是我从石园长办公室里偷出来的，”她举起用扎头发的皮筋儿扎起来的底片，皮筋儿上还有一粒塑料草莓，让刑事案件的证据看起来仿佛是孩子之间来回赠送的小礼物，“这应该是洗过之后的废底片，叔叔你自己看吧。”

        徐铭郑重地接过去放进了证物袋。宋镜湖满意的点了点头，举起第二卷，“这个是我刚刚在浴室里拍的，那时候他们还没来得及毁掉账本换上假的，前二十七张是幼儿园这三年来出售孩子隐私照片的暗帐，后八张是园长石香梅的日记。请您务必妥善保管，仅此一份了。”

        警察伸手接过来，轻轻握了一下她满是伤痕还带着血迹的小手，脸上的表情在帽檐下面看不分明。

        错怪她了，他心说，这孩子长不歪。

        他将两卷胶卷放进证物袋贴身收好，站直了给宋镜湖和季听松敬了个礼。

        “丫头，叔叔当了十七年警察，刑警，缉毒警，狱警都干过。你是叔叔见过最厉害的小姑娘，你做的事情非常伟大，很多大人都做不到，你值得叔叔这一个礼。”

        徐铭敬完礼，笨拙地抱起两个孩子放在沙发上，蹲在他们两个面前。“但是今天我还要批评你，还有你，小子。搜集证据帮助警察破案是好的，我也知道你害怕证据不足她们逃脱罪行，所以拼了命的想掌握关键证据再报警。”

        “但是你们两个对自己的认识非常不明确，今天，也就是你们的家长在外面，石香兰不敢声张，否则她大可以直接破门而入，劫持你们两个孩子作为人质。到那个时候就算是我们来了，也会变得非常被动，留给他们毁灭证据以及协助逃犯继续流窜的时间也就会更多。”他清了清嗓子，“我说的你明白吗？”

        宋镜湖小鸡啄米一样的点头，徐铭看起来满意了一点，“如果有下一次，当然叔叔希望你们从今往后快乐的长大不要再遇到这种事情，但是如果你们再一次遇到危险，要记住，你们还是孩子，退一万步说你们也是普通人，及时报警并为警方提供力所能及的线索，就是你们能提供的最好，也是最大的帮助，要相信警察叔叔，好吗？”

        “那为什么之前的警察不相信我？”季听松抬起琥珀色的眼睛看向徐铭，“为什么他说我在说谎，让我给那个女人道歉？”

        徐铭神色凝重了起来，“之前？之前哪个警察，你跟他说了什么事？”

        “之前，在洪山区，我去我小姑姑家里玩。”季听松垂下眼睛，努力张了张嘴，似乎是在寻找自己的声音，宋镜湖握住他的手，两双伤痕累累的小手叠在一起，周秀兰忍不住转过身擦了擦眼泪，狠狠的打了自己一耳光。

        季听松回过头去看着她，眼睛中满是疑惑，周秀兰再也忍不住，扑过来把两个孩子搂进怀里，抱窝母鸡一样的不撒手，不说话，只是不停的抽泣。

        她实在想不明白，为什么这个世界总是在想方设法的伤害孩子，他们是如此柔弱，如此需要保护，一杯凉水就能让他们肚子疼上一夜，而对准他们的竟然还有风刀霜剑。

        季听松很小的时候父母就离异了，对于年长女性突如其来的母爱十分不适应，张着手被周秀兰抱的喘不过来气。

        “秀兰，你先让孩子说完。”宋高胜把妻子拉起来，轻轻搂着她安抚她的情绪。

        “我姑姑家的孩子，堂哥堂姐，她们是被领养的。姑姑姑父不能自己生小孩，所以领养了他们。”季听松看了周秀兰一眼，又看看宋镜湖，慢慢的说下去。

        “在那之后孤儿院的院长会定期回访。我不是很喜欢她，她看我的眼神就像……就像我爸看着他投资的画，我这样说你们明白吗，就是，并不是真正的喜欢，只是装作喜欢，然后用来赚钱。”

        宋镜湖点点头鼓励他继续说，一边的周秀兰自从知道自己给孩子千挑万选的幼儿园是这个德行，已经处在崩溃的边缘，现在听到季听松的话，心里更是有了不好的猜想。她双手捂住脸，爆发出痛苦的哀嚎。

        宋高胜一脸抱歉的看着徐铭，徐铭挥挥手，他转身把妻子扶进卧室。

        “后来有一天，我和表哥表姐一起出去玩儿，姐姐说要带我回孤儿院看看，说那里有好玩儿的。”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几乎是逼着自己说下去，“去了之后院长亲自过来接我，带我和哥哥姐姐一起进了一个地下大房间。”

        “那个房间里铺满了软垫子，暖气烧的很足，好多和哥哥姐姐差不多大的孩子只穿着泳衣在房间里玩。那个屋子里什么都有，有零食，有玩具，甚至有秋千和滑梯，但是根本没有泳池。我当时奇怪，为什么哥哥姐姐们不游泳还要穿泳衣，我说这样羞羞脸。然后堂姐跟我说，因为这个房间里到处都是摄像头，摄像头就像是人的眼睛，有些好心人用这样的眼睛看着他们，如果喜欢谁，就会接谁去小房间里玩大人的游戏，那里更好玩，玩的开心了睡一会儿还可以回来，那些好心人比爸爸妈妈还好。“

        徐铭消化了一会儿这巨大的信息量，僵硬的接受男孩儿干净的目光，几乎无地自容，他明白孩子在说些什么。宋镜湖也没想到，那个质问她“你看什么看”的小男孩，原来被这样的“眼睛”“注视”过。

        “我觉得这样不对，大人的游戏恐怕也不是什么好游戏，所以我不换衣服。院长让我把外套脱了，说有一个好心人非常喜欢我，想带我出去玩。”

        “我不愿意，就从园长的腿中间钻了出去，往外跑，有好多人来抓我，好多双手来抓我。”季听松说不下去了，他哽咽着陷入回忆之中。

        那是他毕生难忘的几分钟，小小的孩子在陌生的孤儿院中逃跑，每一扇门都不敢推开，每一双手都不敢相信，他像是一只草原上的食草动物，在野兽的觊觎中艰难逃生。最后是家附近的野狗群救了他。

        他曾经喂过那只瞎眼狗王，笨拙地给它治过受伤的尾巴，把威风的长尾巴包成了一根棒槌。而在他像过街老鼠一样逃窜的时候，瞎眼的狗王不知道从哪里冒了出来，带着两三只嘴里拖着鲜红色舌头的大狗，为他挡住了“猫”的追击。

        那一刻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逃出生天的杰瑞。

        他狂奔，他像狗一样爬过狗洞，冲向他认为最安全的地方。

        “我跟那个警察说，我要报案，说孤儿院里有坏人，孤儿院院长让孩子穿泳衣玩给别人看。”季听松从回忆之中挣扎出来，“他站起来打了个电话，又问我家长单位的电话号。”

        “我爸妈离婚，谁也不愿意要我，就把我送到爷爷奶奶家。我就告诉了他奶奶家的电话。过了一会儿，孤儿院长和一个男人先来了，我奶奶过了很久才到，我姑姑也来了。院长说我跟哥哥姐姐来玩，不小心进了院里的泳池被吓坏了，到处乱跑，还放狗咬伤了人。她看在姑姑家是领养模范家庭的份上，不计较狂犬疫苗的钱，但是要求我态度端正的道歉，保证不许乱说。”季听松用袖子狠狠的擦了两下眼睛。

        “奶奶不想赔钱，就让我道歉。我抓着警察的衣服和他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我求他相信我跟我去看看。他说，现在的孩子真是蜜罐里泡大的，进了个更衣室就吓掉了魂，要是去了公共浴池，还不得害怕的找妈妈。所有人都跟着笑。”

        徐铭坐不住了，他直起身愤怒的握紧拳头，在卧室门口听到这里得宋高胜也气的双目发红。

        “我没有办法，只能道歉，我和孤儿院长说对不起，我被吓坏了，瞎眼咬伤了你们的人，我替它道歉。那个女人蹲下来和我小声说话，她说哦，没关系，那几条狗已经打死了。至于你，以后还可以经常过来玩儿。”

        季听松看着徐铭，“她叫我，经常，过去玩儿。”

        九尺高的汉子面目狰狞，气的浑身哆嗦，低着头几乎不敢看他。

        “警察叔叔，我也很想相信你们，可是你们不相信我，你们不帮我。”

        徐铭用手耙了耙头发，脸色通红，“我，我……我的意思是，你至少，至少可以相信我……”他说不下去，实在不知道要怎么跟一个孩子解释这些。

        他搓搓脸努力冷静下来，半跪在男孩面前，“孩子，告诉叔叔，那家孤儿院叫什么名字，你的哥哥姐姐几岁了，叫什么名字？”

        “洪山区保育院，我表哥叫听涛，表姐叫许鹤，领养的时候没改名字。他们是双胞胎，比我大一岁。姑父是外国人，所以他们中文名字都姓季。”

        “洪山区保育院，季听涛，季许鹤，对吧？“

        男孩点点头，高大的男人站起身来，“如果你信得着叔叔，叔叔一定给你一个交代。“说罢他手里的对讲机响了起来，”李诚落网，老徐，你去哪儿了？赶紧回来带着两个孩子录一下口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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