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13章

爬梯上依旧挂着明锁，宋镜湖却有点不敢打开。她把耳朵贴在翻板上，发现楼上似乎有人走动，从声音远近和落步位置判断，这个人差不多应该在洗照片的暗室里。

        难道石园长没走？

        宋镜湖惊出一身冷汗，双手攥紧爬梯，侧耳细听。一步，两步，三步，四步，他走到了窗边不得不转身，一步，两步，三步，四步，又走到宋镜湖头顶附近。洗照片的暗室是个三米见方的屋子，以石园长或者张胜男的身高估算，她们的步幅应该在五六十公分左右，从左走到右至少需要五步，这个人要么是个身材高挑，净身高接近一米八的女人，要么就应该是个男人。

        一个男人为什么会在这里？

        他是谁？

        宋镜湖皱紧眉头，按照她这几天的侦查，暗室和密室之间恐怕是单向开门，从藏匿账本的密室没法进入洗照片的暗室，如果这个男人刚刚在浴室里洗过澡，然后又进了二楼暗室，那么他势必要经过后院。宋镜湖午睡醒来之后就跟着老师去后院自由活动，这时候的时间大概是一点半。

        这个人必然是在一点半之前就进了暗室，这个时间石园长还没离开幼儿园。也就是说，人是石园长自己藏进去的——石园长一定认识他，并且这个人一定是这件事知情者。

        答案呼之欲出。

        “系统，这上面的，是不是就是生活老师她弟弟，那个什么小诚？”

        宋镜湖猜对了。李诚在暗室里睡了三个多小时，终于悠悠转醒，他一边在屋里来回踱步，一边神经质的低声笑着，回想起昨天晚上惊险刺激的奔逃。

        他从小对金属制品过敏，这种过敏严重到了如果口腔粘膜或者伤口接触了金属制品，就会很快引发全身性的紫癜和过敏性哮喘，严重的时候甚至会休克。但他要得就是这个，禁毒所防卫森严，寻常人根本不可能从这里逃出去，那就只能让警察叔叔帮帮自己的忙了。

        昨天夜里他啃了两口铁栏杆，脱了衣服在铁床上又滚了几圈。几分钟后，看见自己身上开始出现风团湿疹，呼吸也变得困难的时候，他就躺在地上开始拍打铁条。

        对面监舍得赵老四半夜起来尿尿，听到他砸铁条的声音，一转头看见对面的李诚瘫倒在地，涨红了脸不断抽搐，吓得尿都憋了回去，拍着门大声叫唤“我靠，快来人，对面那小子挺不住了！”

        李诚躺在地上看着他差点笑出来，不过他忍住了。

        “你大半夜不睡觉叫唤个几把。”他听见靠着门的刘猛起身大骂，“咋的了？“，刘猛边问边走过去，扒着门看了一眼，也是勃然色变，“同志！警察同志！隔离间里那个新来的不太对劲！好像喘不过气儿来了！你快过来看看他！”

        今天晚上值班的还是徐铭，那个每天给他送饭的老警察，徐铭听到声音快步往这边跑过来，拿着钥匙却没打开门，李诚躺在地上，满身是大片大片的疹子，像濒死的鱼一样大张着嘴，喉咙里发出拉风箱一样的嘶嘶声，眼珠子往外鼓，瞪得溜圆。

        “这是不是羊角风啊，看着要不行了。”这么大的动静，对面的犯人又醒了一个，凑过来看热闹。

        “你懂个屁，就知道个羊角风。”刘猛毫不留情地回头喝骂，“滚回去睡你的觉。”

        刘猛看狱警用对讲机叫人，却一直不见有别的动作，止不住着急，“警察同志，他这有可能是严重的过敏，我前妻就有这毛病，有可能是吃了不该吃的东西，他现在喉头水肿，得赶紧用激素类药物或者做气管切开术，要不然没几分钟人就没了。”

        警察看他不像说谎，赶紧和从宿舍赶过来的同事一起打开门把人往医务室送。刘猛扒着门干着急，“去医务室不好使啊警察同志，咱们医务室没有药，那个兽医，不，王医生根本没有手术能力，会死人的同志，这个病要人命可快了！”

        李诚听见这话心里乐开了花，本来他以为自已要先去医务室挨上一针，变得更严重才能被送去医院，现在看来计划比预期顺利得多。两个警察略一迟疑，也怕担上责任，徐铭掏出了手机给典狱长打电话，另一个叫了救护车。

        “你赶紧回去睡觉，没你的事儿了。”警察朝刘猛挥挥手，架着李诚往外走，这时候的李诚把全身重量都压在两个警察身上，张大嘴嘶嘶的呼吸，仿佛下一秒就要憋死了。

        “老徐，咱们先用警车往外送一段儿吧，在这干等救护车，恐怕救护车到了人也没了。”徐铭点点头，给他戴上了手铐，架着人往下走。

        情况紧急，救护车在国道口和押送危重犯人的警车相遇，医生从车里冲下来，甚至来不及把人抬上救护车，就地让警察解开手铐，剪碎袖子，争分夺秒的给脸涨得青紫瞳孔逐渐扩张的李诚推了一针肾上腺激素。看着肌肉注射的药物推完，医生才张罗着让把人抬上车。

        徐铭看跟班的都是女医生女护士，只有一个担架员是个男的，就走上前想帮忙抬一把。

        就在这一瞬间，注射过肾上腺激素的李诚短暂的遏制住了过敏反应，获取了呼吸的机会之后他从担架上箭一样弹射起身，拔下狱警腰间的手qiang，用头盖骨狠狠的撞在警察的下巴上。

        本以为这一下就够他受的，但四十多岁的老警察在这样的冲击之下却顽强的没有直接仰面摔倒，多年的职业生涯锻炼了他迅猛的应急反应，徐铭顺着向后的倒势调动起全身的力量提膝反击，李诚被这一下撞在肩头，手里的qiang飞了出去，而打伤他的警察也失去重心倒在地上。

        兔起骰落之间，被尖叫的护士挡住视线的另一名警察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李诚衡量了一下双方的实力差距，迅速选择放弃夺枪冲进救护车，锁上车厢门后一拳打碎与驾驶室连接处的玻璃，抓起一片碎玻璃抵在司机脖子上，像一只怪兽一样嘶嘶喘息着怒吼“开车！快开车！”。话还没说完，玻璃上就已经见了血。

        司机原本就没有熄火，大惊之下一脚油门就轰了出去，救护车拉着警笛，不断闪烁着红蓝光冲进了夜色。

        李诚刚艰难的从窗口爬进驾驶室，就听到砰的一声巨响从后车厢传来。

        “车，车胎爆了，警察把车胎打爆了，不，不不不能再开这么快了，会会会翻车的。”司机惊恐的看着从后车厢摸到了四五把手术刀之后爬到副驾的男人，吓得话都说不利索。

        “少废话！快开！要不然老子捅死你！”过敏反应还没有完全消失，李诚因为缺氧有些乏力，但是事已至此，下车投降也跑不了一个袭警的罪名，还不如豁出去干到底，甩开他们不就天高任鸟飞了？。

        司机看了他一眼，哆哆嗦嗦的握着方向盘，“大哥，大哥饶命，我我我我儿子还没出生呢我我我为了赚两个奶粉钱我才接的这趟活，我我，我跟您无冤无仇，求求你别杀我啊，别别别杀我。”

        李诚看着哆嗦成鹌鹑的司机暗骂了一声，想伸头出去看一眼后面的情况，说时迟那时快，对向车道一辆半挂车鸣着笛从弯道驶出，国道比较狭窄，后面开车的警察条件反射向右打了一点舵，徐铭的子弹因而偏离目标，从李诚眼前飞过，把救护车的右倒车镜打得粉碎。他吓了一跳，反射性的向左躲避，手里的刀却没松劲儿，司机害怕被抹了脖子，也急着往左躲，于是救护车就不可避免地冲向了对侧车道，好在刚转过弯的大车速度不快，司机猛打方向盘跟救护车错身而过，但拉着残土的后车斗却在惯性下侧翻，滑出了四五米。

        那一刻他吓得不轻，以为自己真的要死了。他甚至听到后车警察的大喊声，当时他还在想，那两个警察恐怕是被压死了。

        救护车里，司机吓得尿了裤子，可是李诚死里逃生，带着一身冷汗疯子似的癫狂大笑。，笑着笑着居然还哥俩好地拍了拍司机的肩，“刺不刺激？像不像好莱坞大片？”

        司机眼泪横流，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但他当时实在是开心，兀自笑了一会儿，忽然闻到司机身上的骚臭味，“草，这就吓尿了，你真他妈没出息。”，他吸吸鼻子，“停车。”

        司机如蒙大赦，屁滚尿流得爬下车，跪在地上捂着自己湿漉漉得□□，一直到十几年后他还时不时在酒桌上感叹自己这阵“及时雨”下的妙。

        李诚坐在驾驶位，关了救护车闪着红蓝光的灯，开着它驶进黑夜，奔向他罪恶的自由。回忆到这里，砸了砸嘴，感觉自己离那种亡命天涯的大坏蛋不远了，不知道为什么还有点骄傲。

        直到今天中午，他喝光了从救护车上拿的葡萄糖，终于走到了这家幼儿园，那个女人一开始还不想让他进门，哼，她的胆子到是越来越大了。

        “你不能赶我走，我要是进去了，第一个就把你干的脏事儿抖落出来，你就是不犯法，事情传开了也干不下去。”经历过一夜的逃亡，中午的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但是威胁一个女人，一个有儿子的女人总是格外简单，“你要是实在不愿意，今天下午小辉放学，我去问问他？”

        “你敢！”石香梅瞪圆双眼，“你敢动小辉，老娘弄死你！”她知道用家人威胁这个无赖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他只在乎他自己。

        “这就要看你自己了，你们干这种脏事儿，不可能没有能藏人的地方。我也不呆太久，就三天，三天之后躲过风头我就往乡下走。”他当然不是为了躲风头，而是因为只有滨城才能弄来好货消遣，三天不过是随口一说。

        石香梅狠狠的咬着牙，恨不得现在就冲进派出所报警，但是她不能，自从三年前她上了这条贼船，她就注定只能逐渐沦丧。

        “现在不行，屋里都是孩子，你在后院等一会儿，等孩子睡着了，我出去找你。”说着她带着男人从后门走向后院的杂物堆，那里搭了一个临时的挡雨棚。

        “还有这个月的三千块钱。”李诚阴魂不散的提醒道，“别想赖帐。”

        石香梅抿紧嘴唇怒目而视，“你不要太过分了！”

        “过分？那儿过分了？这不是你石大园长答应我的吗？只要幼儿园还开门，一个月给我三千块钱，怎么，你们今天倒闭？那我倒是能帮帮你。”

        女人气的头顶冒火，他怕这娘们发起脾气来不管不顾，没敢继续说下去。“再说，三天以后我就走了，哪儿还有机会接着拿您的脏钱，您这回痛快点，我们也能好聚好散。”

        石香梅掏出几百块扔在他身上，“只有这么多，爱要不要。”

        “八百，还差我两千二，今天没有没关系，明天也一样。”李诚笑出一口黄牙，“我等着您。”

        “呵，”李诚回忆完了自己堪称完美的逃亡过程，津津有味地重复，“我等着您，我的摇钱树。”他站起身来，烦躁的来回走动，他已经很多天没有药了，这会儿浑身上下难受的要命，可是藏在幼儿园里安全是安全，却不可能迅速获得毒品。他掏出半路抢来的烟，几根一起放进嘴里深深地吸了一口，还是觉得不够劲儿，琢磨着今天晚上必须出去买药，要不然逃出来为的什么，难不成要在外面继续遭罪吗。

        他眼神发狠，掀起了窗帘的一角观察室外。

        “之前听生活老师说要把他送去戒毒所戒毒，怎么反倒关在幼儿园了？”宋镜湖听到楼上的脚步声停了，还是没想明白为什么李诚会被生活老师关在这里。

        等等，不对。

        生活老师根本没有那个能耐把自己的弟弟藏在这里，她大概率根本不知道园长在做什么，如果她是知情者或者共犯，那么昨天就应该先去检查水阀有没有被转动，以此确认有没有人偷偷进入浴室。但是她没有，就说明至少她不知道幼儿园里另有乾坤，也就更不用说把弟弟李诚藏在这儿。

        “他应该是威胁了石香梅，要求她把自己藏在这里。”

        “可是他明明自己也有住处，为什么不回去？”

        “不想去戒毒所，所以要躲着家里人吧。”

        宋镜湖想到这里计上心头，“他在这里对我们利大于弊，如果我们举报园长卖照片，警察会传唤园长，有一定可能直接封锁幼儿园，但这样一来张胜男未必没有销毁证据的时间。但举报幼儿园里窝藏吸毒人员就不一样了，警察恐怕恨不得一个筋斗就翻来幼儿园，这几条臭鱼烂虾没一个跑得了。”

        想到这里，她小心翼翼的打开了翻板上的挂锁，再次进入密室。李诚就在一墙之隔的暗室之中，宋镜湖不得不屏住呼吸，尽量安静。摸到了地板块之后她用指甲抠住缝隙，用一种拆除炸弹的速度缓慢的将它抬起来，在一片漆黑中将手伸进地板下的方格里面摸索。

        “有了！”宋镜湖在心里大喊。“她果然放在这里了。”

        “拿到下面接着光看看，是不是账本。”系统的声音里也满是按捺不住的激动。

        宋镜湖蹑手蹑脚的爬下去开了灯，在浴室中打开了和日记相似大小的另一个笔记本。

        账本上的笔迹和日记本略有出入，似乎并不是出自同一个人，宋镜湖注意到了这一点，“她们恐怕还有第三个同伙，现在还不知道是谁。”小女孩翻动着笔记本，不时停下来估算一会儿，“每个月的进项差不多是五万块钱，张胜男和石香梅四六分成，石香梅拿大头，就是一个月三万块。在2021年都算高收入。”

        “狗娘养的王八蛋。”系统骂道，“下作！，买照片的人也下作！我们把它拿出去报警！”

        宋镜湖将账本收起来，爬回密室原样藏好。“石香梅日记里写着，她最近每天放学之后都会过来盘账查厨房。现在偷出去，不等我从家里跑出来报警，她们就会发现账本丢了，到时候人去楼空，警察抓不到人还是白费。我们不能跟她拼运气，只能等明天。”

        系统愤愤不平地闭了嘴。

        “别着急，好饭不怕晚，跑不了他们。”宋镜湖安静的回到隔间，把阀门扳回原来的角度，走回后院。

        季听松正在和李秋敏一起玩滑梯，看到宋镜湖过来，抬起头给了她一个询问的眼神，宋镜湖示意他没事，放心，一切按计划行动，季听松点点头，没说话。

        一直到放学，两个人都像是两个没心没肺的孩子，宋镜湖二十岁的心智当然能不漏痕迹的掩饰自己，但季听松也能做到这一点，实在令她意外。

        “镜镜！爸爸在这儿呢！”宋高胜从背后一把抱起她，“今天在幼儿园开不开心啊？有没有听老师的话？”

        宋镜湖点点头，“明天开运动会，能不能带上咱家的照相机来，我想和敏敏照相！”

        宋高胜笑出一脸褶子，“好，我们带着照相机来，和老师小朋友挨个合影。”

        “我还想买好吃的！”

        “买！想吃啥买啥！”宋高胜有求必应。

        “那我要自己去小卖店，爸爸妈妈在外面等我，不许说这不让吃那不让吃的。”

        “哟，那你不得搬空小卖店啊，爸爸没有那么多钱怎么办啊，把你压那人家也不要啊。”

        “我就要，就要三……啊不，五块钱。”

        宋高胜哈哈一笑，“爸给你十块，咱们抡圆了买。”

        宋镜湖狐狸一样点点头，吧唧亲了一口宋高胜，心里盘算了一下自己这几天到处刮地皮搜集来的小金库，已经有八块多钱了，再加上亲爹慷慨解囊，买一卷胶卷还是够的，再买点便宜的小零食当障眼法，就说剩下的自己攒着了，也不会有人怀疑。

        “爸爸真好！”

        “哈，给钱就好了？平时不好？”

        “平时也好！”

        宋高胜笑的开怀，抱着她往家走，路上路过小卖店，掏钱给了她然后真就在门口等着了。

        一切顺利，宋镜湖以为这个晚上自己恐怕睡不好，没想到自己幼年时期的生物钟非常给力，不知不觉一觉到了天明。她坐起身来抓紧了自己的两卷胶卷，把底片藏在了家里，以防万一自己被抓住之后被搜走。

        “系统，成不成就看今天这一哆嗦了，我有点紧张。”

        “别紧张，大不了读条重来，有我呢。”

        虽然没有被安慰到，但是莫名其妙觉得真的不紧张了

        ……个屁啊！

        “不会说话你就把嘴闭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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