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瑊玏琼瑶

丝萝虽心下一沉，但还是赶快收回了余光。

        她知道，要在这大宅里生存必须做到波澜不惊。

        二太太看起来倒是颇为愉悦，她用帕子抹了抹朱唇，对两个新儿媳寄予厚望：“你们二人要努力为我们何家绵延子嗣。”二太太看着丝萝、婉贞二人说道。

        毕竟是新媳妇，二人都羞得红了脸，只回答到：“是。”

        林春晓边伺候着二太太填汤边附和道：“是啊，我嫁于忆侬三年也未填一子，想来也是羞愧难当，妹妹们初为新妇，如果有不明白的，来问姐姐便是，好为何家填子，也算减轻我的愧疚。”林春晓笑的如同三月和煦的春风，语气诚恳。

        如此一来，丝萝婉贞二人更是羞得抬不起头了。

        突然碎裂的声音闯入众人耳中，是茵曼用餐的瓷碗，只见一碗白花花的牛乳玉米羹洒了一地。

        “好一个大珠小珠落玉盘啊。”四姨太摇着美人扇，声音听起来好似江南女子：“我们何家有的热闹了。”

        茵蔓剜了她一眼：“四姨娘怕是过了几年就忘了自己的出身了吧？”她的唇边浮上一抹笑意：“我倒是替姨娘记着，是爹把你从怡红楼赎回来的。”

        丝萝大惊，四姨太竟是青楼女子出身！一个青楼女子能做上何家的四姨太，想必是有些本事的。

        她夹起一筷子三不沾送入口中，仿佛没听到一般。

        一同入府的婉贞倒是有些失态了，诧异地看着四姨太，满脸的不可置信。

        四姨太哪里肯认输，只听她嘿嘿地笑了两声，不紧不慢地说道：“说的是呢，老爷真是个好人，不仅从府外带回来我这个四姨太，还带回了你这个来路不明的养女。”

        “你！”楼茵蔓啪地拍起了桌子，看起来很是生气。

        丝萝表面上云淡风轻，心中却着实感叹着何家盘根错节的关系，果真是“一入侯门深似海”，原来何家千金竟是养女。

        “好了好了，四娘，茵蔓，”春晓适时地出来解围：“今儿是娘的寿辰，不要闹的不愉快。”一旁的忆侬也在附和着。

        二太太看起来倒并没有愠怒，看来二人平日里也尽是拌嘴。不过四姨太和茵蔓闻言，也都各退一步噤了声。

        “看来大家着实是饱了。”二太太半开玩笑半严肃地对众人讲：“今儿夜里府里请了戏班子，在花溪园，晚上大家叫上各自院里的丫鬟婆子们，都来捧场乐呵乐呵。”

        众人闻言赶忙应下，一顿早饭便也散了。

        铭恩离席很快，并没有等丝萝，丝萝眼见自己追不上，便想着等一会儿回了院儿再和他说话，但到了院儿却发觉铭恩并未回来。

        他晚上不听戏了？丝萝正想着，却见院门口进了个人，丝萝赶忙让巧凝去迎。

        “给二少奶奶请安，奴婢是大少爷房里的画扇。”她微微抬着头，看起来是个模样俊俏的女子，此刻正用打量的眼神细细地瞧着丝萝，令丝萝有些不自在。

        画扇，难道她就是自己未入府前何铭恩的通房丫鬟吗？除了李强这个小厮，画扇倒是还未见过铭恩身后跟着丫鬟。

        “画扇姑娘有何事？”丝萝不明所以，怎的少爷不见，丫鬟自己没由来地跑来了？

        “回少奶奶，少爷说让奴婢来取他的锦被，打今儿起他搬去畅意轩住。”

        丝萝闻言，玉指微微攥紧，她没想到铭恩回府，竟连院儿都不回，哪有自己这样的新娘？

        “让你家少爷自己来和我们小姐说！”巧凝气不过，三步两步地冲到画扇前面：“你算什么？把我们小姐当什么！”

        到底是在大宅里长大的，画扇并不不恼，只微微福了一福：“回巧凝姐姐，画扇是二少爷的通房大丫鬟，自10岁起就跟在少爷身边，还请姐姐指教。”四两拨千斤地拔了巧凝的愤怒。

        果然是他的通房丫鬟，丝萝暗暗地思忖着。却见巧凝仍要继续发怒，赶忙拦住了她：“如此说来我倒是要感谢画扇姑娘。”

        “感谢我？”画扇这次倒有些疑惑了。

        丝萝点点头，语气诚恳亲切：“如不是画扇姑娘十几年如一日地陪在夫君身旁，替我照顾好夫君，我哪能成为何家的二少奶奶呢？”

        画扇没想到丝萝会这样讲，一时间有些接不上，只得讪讪地说：“二少奶奶客气了，二少爷还在等着画扇，画扇打包好先回了。”

        “如此说来，夫君现在就在畅意轩了？”

        画扇点了点头。

        “那我便随画扇姑娘一同前去吧，也好认认路。”

        谁知画扇竟拒绝了她！

        “少奶奶还不知道吧，畅意轩是二少爷的书房，写字的时候除了画扇，不允许任何人打扰。”那语气透着一丝挑衅，可她素净的脸上神情依然谦卑，仿佛是真的怕打扰了二少爷静心。

        丝萝愣了一愣，看着画扇的表情，突然有了些隐秘的猜想。

        她只想了几秒，赶快恢复往日神色：“那好，等晚些我再过去。”

        画扇前脚刚走，巧凝就忙不迭地抱怨起来。

        巧凝速来是个急性子暴脾气，丝萝摇摇头：“巧凝，怎的如此沉不住气？”

        “哼，我就是看不惯她那副样子。神气什么，还不是个下人。”说着说着，巧凝也意识到了自己话中的不敬，便不再说下去了，但表情还是一副不甘心的样子。

        “巧凝，画扇在何府多年，心中定当是有些傲气的。她如此也是吃准了何铭恩对我无情，且她侍奉在何铭恩周围，我们不必与她起争执。”

        “小姐，你就是对谁都温温和和的，才让别人都不怕你。在家时你作为嫡女，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才让那对母女都欺你，来了何府不仅被二少爷看轻，就连丫鬟也敢骑到你的头上！”

        丝萝笑笑不再多言，巧凝伶牙俐齿，从小到大，她都是说不过巧凝的，只得拉过巧凝的手，语重心长道：“如今我们不是在家里，事事都要当心。何家人多眼杂，且我们初来乍到，万不可惹是生非。二少爷如此待我也是常情，毕竟我们素未谋面。”丝萝手里的力道加重了几分，“但今日我已成何家二少奶奶，来日方长，感情需细水长流。

        巧凝似懂非懂，也便随着小姐去了。

        下午的日光甚好，空气中已经有了些夏日的气息了。吃了午饭，丝萝便叫上巧凝，准备去探探畅意轩。

        何府家业昌盛，免不了下人众多。一路上，丫鬟婆子们见着这位新主子都道一句：“给二少奶奶请安。”那语气却有些强硬，心中的不情愿丝萝也听得出。

        新婚之夜，丈夫留自己独守空房，家中其他人也都看在眼里，背后免不了议论纷纷，特别是这些丫鬟婆子，闲暇时光更是以这些为乐。丝萝对每一个人都笑意盈盈地点头，不去理会她们语气中的不屑。

        也不知走了多久，丝萝还在美景中流连忘返的时候，抬头便瞧见掩在层层脆竹中的三个草书大字—畅意轩。可谓是行云流水，鸾翔凤翥。

        踏入重重竹烟，仿佛置身于世外桃源，不知晋太元的武陵人是否也是这种心境？丝萝轻轻敲了敲门，等着里面的人应答。

        门被打开了，开门的是画扇门，见二少奶奶都已经登门，便也只能引丝萝进来。

        上好的墨香充盈在一尘不染的屋子内，陈设讲究，素雅中透着华丽。一张花梨大理石大案上磊着各种名人法帖，并数十方宝砚，各色笔筒。紫檀架上悬着一个白玉比目磬，充满着一股潇洒风雅的书卷气。再看墙上，挂着用金银各色丝线绣着狩猎图的帐幔，昭示着这件书屋主人的男儿身份，就连工于刺绣的丝萝也不免感叹其绣工精致绝伦。

        再看屋子两侧立着两排书架，上面摆放着玲琅满目的书目，英文书、军事书，历史书，名人字画原拓，分门别类，种类繁多。可谓是“沧海日，峨眉雪，绘吾斋壁；少陵诗，相如赋，致我山窗。”再看博古架上还有颇多奇珍古玩错落摆放，玉器、瓷器、鎏金、木雕，很多丝萝都叫不出名字…

        而铭恩此刻正坐在这重重书海中，看起来与那日醉酒的男子判若两人。

        “你来做什么？”他并未抬头看丝萝，依然低头写着字，语气听起来没什么起伏。

        丝萝吩咐巧凝将食盒交给画扇：“眼见着愈来愈热，我叫小厨房备了些解暑佳品，尝起来颇为爽口，便送予你尝尝。”

        铭恩终于抬起头看了看面前的丝萝，眼神却没有过多停留，转瞬即游走，并把墨还未风干的字团了一团扔在了一旁。只见那纸上几个大字：“长风破浪会有时，直挂云帆济沧海。”

        “写的那样好，为什么要团了？”丝萝心下实在是觉得有些可惜，不解道。

        “不过是些字罢了。”铭恩看起来满不在乎。

        “那这些为什么不扔呢？”丝萝用拿着帕子的青葱玉指点了点桌子上另一张纸，上面的诗文正当是曹植的《洛神赋》。

        “其形也，翩若惊鸿，婉若游龙。荣曜秋菊，华茂春松。仿佛兮若轻云之蔽月，飘摇兮若流风之回雪。远而望之，皎若太阳升朝霞；迫而察之，灼若芙蕖出渌波。”

        描写的尽是女儿家的美貌，相比扔掉的那幅，这幅的字体明显收敛、隽秀了很多。

        “和你有关系吗？”铭恩面上没有表情，看起来颇为冷峻，只淡淡地讲了几个字。

        丝萝一时间有些愣住，笑容僵在了脸上，试探道：“什么？”

        “如若想享受何家二少奶奶的荣华富贵，就不要管我。”说着，他拿起刚刚团了的字，竟慢悠悠地撕了起来！

        “我虽风流成性，却也不是来者不拒。对方不是名流大户，就是明艳动人”说着他换上一副打量的目光，眼神在丝萝身上逡巡，看着丝萝纤细而瘦弱得几乎平坦的身体，他眼中的讥笑变成了嘲笑：“你，差得远呢。”

        顷刻间，刚刚的书法变成了一堆碎片，像一片片雪花般簌簌地散落在书桌上。

        疯子！这是个疯子！丝萝在心中暗暗惊叹，自己嫁的人不仅风流成性，还是个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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