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第9章

宋镜湖走到教室门口，看见老师又教训了刘晓亮几句就放他进屋去了。她转过头去看了看走廊上挂的万年历，还有不到一个小时就要放学了，要是被家长看到自己家的心肝宝贝儿被老师罚站，那可就有的唠了。

        “看来班主任还是挺有心眼儿的。”宋镜湖在心里跟系统笑着说。

        系统一头雾水，有点跟不上宋镜湖的解题步骤。宋镜湖却没去和它解释这个，反而把话题拉回了之前的讨论之中，“我刚刚一直在想，既然家长们觉得男孩儿无伤大雅，那我们就让抽屉里有女孩儿的照片不就行了？“

        “我劝你最好不要这么做，一来我们谁都不知道那个抽屉什么时候会被园长打开，放进去之后被发现怎么办？二来你这么做会把自己置于一个极其危险的境地之中，这件事情就是最终定罪，也顶多是一个猥亵儿童，这个园长很明显有不少客户，谁知道她有没有同党？你将来还要在这里继续生活，你的父母不会希望你这样伤害自己的。更何况照片都是第三人称视角，你要找什么人给你拍照呢？”系统连珠炮似的发问。

        宋镜湖平静的微笑了一下，“第一个问题不是问题，我们只需要保证抽屉下一次是被警察打开的就足够了，第二个问题……我们家也不是不可以提前搬去省城啊。”

        “友情提示，您接下来三个任务均需在滨城完成。”

        “啧，麻烦。”宋镜湖无奈的叹了口气，“再说吧，不到万不得已我不会这样做的。”

        宋镜湖看着李秋敏搭完了宫殿，给予了最高规格的欢呼和赞赏，没过多久就到了放学的时间。

        “镜镜！爸爸来接你了！”宋高胜激动得老泪纵横，从众多家长中一跃而出，扑向自己的崽。宋镜湖艰难扶额，我去的是幼儿园，又不是传销窝点，大可不必啊亲爹。

        “这位家长请排队，不要拥挤。”班主任笼着幼崽们走出大厅，给后面放学的班级留出空间，英勇无畏的融入家长海洋中，在被彻底淹没之前还艰难的留了遗言“周日要开运动会，家长们可以来参加。”

        宋镜湖惊喜的回过头去，天赐良机啊。

        “镜镜今天怎么样？有没有想爸爸妈妈？”周秀兰展露出比早上更加温柔的微笑，温柔中带着些许心虚，生怕女儿找早上的旧账。

        没想，宋镜湖心说，第一天在幼儿园当侦探，信息量太大没那个闲工夫。

        “想了，不过不是特别想。”她选择了比较安全的回答方式，“老师和小朋友都挺好的。”她抓着宋高胜的袖子往人群外面走，离开汹涌的人群之后才张开手被抱上自行车。

        宋高胜今天是请了假过来的，小棉袄第一天上幼儿园他实在放心不下，看她没心没肺玩儿的挺开心，也就放下心来，把手里拎着的烧鸡递给妻子，“我先回单位了，你带着孩子回去。”说罢抱起宋镜湖举高高，“爸爸还得回去上班，镜镜回家等爸爸好不好？”

        宋镜湖在半空中艰难的点点头，给自己的傻爹绽放出一个灿烂的微笑，“爸爸辛苦了。”

        宋高胜嘿嘿一乐，“这上幼儿园了文化水平就是不一样啊，还知道心疼爹妈。“说完又逮着女儿的小脸用胡茬扎了一通，才恋恋不舍地把她放下。

        周秀兰骑上自行车带着她往家走，一路上回头絮絮叨叨的从头问到脚。

        宋镜湖刚开始还打起精神来尽量回答的细致一点，后面就逐渐臣服于睡魔脚下，趴在亲妈后背上睡得天昏地暗。

        意识彻底消失之前宋镜湖还在跟系统念叨，“孔子曰，中午不睡，下午报废，此言甚是。“

        一直到家门口周秀兰停下自行车，失去平衡的宋镜湖才猛地惊醒。茫然的环视四周，反应了一会儿才想起来自己回到了四岁，刚上了一天能写进福尔摩斯探案集的幼儿园。

        “到家啦，没睡醒啊？“周秀兰看她一脸迷茫，止不住的笑。”不认识自己家了？“

        宋镜湖严肃的摇摇头，背着自己空空荡荡的小书包，说起来她还有作业要写呢，三个拼音各写一篇儿，不过，更让她期待的其实是宋高胜拿回来的烧鸡，二十年后开了早餐店的宋父每天忙的四脚朝天，早就没有了做大菜的兴致。

        周秀兰忙活着晚饭，宋镜湖摊开小本子有模有样的用功。

        “系统，我小的时候看到过一个孩子，他那天明明没有尿床，但还是被带去洗澡，后来挣脱开老师哭着跑到楼下撞到了我。你扫描我记忆的时候能看清他的脸吗？“宋镜湖一个一个写着拼音，尽量让自己的笔迹看起来像个孩子。

        “你自己记不清的，我也扫描不到。“系统的回答令人失望。

        “唉，也不知道他是哪个班的，我就记得那孩子长得太白净，刘晓亮那群狗腿子一直叫他白雪公主。”

        宋镜湖努力回忆那一天的场景，她因为手指上被蚊子咬了两个包用勺子吃饭很慢，中午没有吃饱，就打算趁着午睡去厨房摸点儿零嘴吃。

        从小门穿过后院的时候看见一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孩子，头发湿的滴水，浑身赤/裸，只有手里攥了两只半湿的袜子，慌不择路的往后院跑。因为知道自己什么都没穿，所以不敢喊叫。宋镜湖一时没反应过来，但是多年以来的斗争经验让她本能的拉着那孩子钻进了厨房旁边用栅栏围着的杂物堆。

        钻进去之后石老师才揉着发红流泪的眼睛走出来，头发上还有不少没擦掉的洗发露，同样不敢声张，只是四处找寻。

        小姑娘看了两眼又缩回脖子，如果她猜得没错，刚才石老师脸上的沐浴露十有八九是旁边这位的杰作。那男孩儿皮肤雪白，琥珀色的眼睛里有愤怒的泪花，抓着一只袜子笨拙的往自己脚上套，袜子上下套反了又急得想哭，生气的把袜子揪下来扔在一边，然而这样他就彻底没有片缕敝体，只能羞耻的蜷缩起来。

        这还是宋镜湖第一次看到敢对大人下手的小屁孩儿，她当时只是发自内心的觉得这孩子是个狠人，不可置信的回头看了他一眼。没想到那孩子对别人的目光极其敏感，察觉到宋镜湖看着他，立刻像一只感受到威胁的猛兽一样紧张起来，恶狠狠的瞪视回去。

        “你看什么看？好看吗？“他重重的啜泣，”再看把你的眼睛抠出来！“

        宋镜湖在男女之别上开窍的晚，当时只觉得白雪公主真是不讲理，救命恩人都凶。

        后来，可能是因为他总是不那么配合“拍摄“，园长逐渐失去了用蜜糖哄骗的耐心。有一天看动画片的时候，园长走出来调大了动画片的音量，然后抱走了不断挣扎的男孩。

        宋镜湖当时有点儿记恨白雪公主不知好歹，同时也不想放弃一天中最珍贵的动画片时间，只是张望了两眼，并没有跟上去。一直到看到奥特曼打死怪兽，她始终没办法忽略心里浓重的不安，就起身往他被带走的方向走去。

        她找到他的时候，一切都已经结束了。

        石老师消失不见，男孩儿被放在空教室的讲台上，琥珀色的眼睛里满是虚无，他的衣服也被东一件西一件的扔在地上。

        他坐在那里，手里攥着自己的一只袜子，还是不太会穿。

        宋镜湖一时之间手足无措，不知道应不应该去帮帮他，于是就把门缝推大了一点儿。

        那双琥珀色的，兽类似的眼睛敏锐的转了过来盯住宋镜湖，那双眼睛依旧有犀利的锋芒，敌意刀子似的扎进人心里，“你看什么看？“男孩儿用嘶哑的声音说。

        宋镜湖当时被问的有些无措，心说白雪公主真是难伺候，看两眼而已发这么大脾气。没办法就只能先捡起一件衣服递给他。她不记得自己当时说了什么，大概是些蠢话，但好歹让他理清了穿衣服的顺序——先套袜子是不对的。

        这么多年过去，那孩子的相貌，姓名，她几乎都已经忘了个干净，只有那双愤怒的野兽般的眼睛，总在梦中盯着她，问她，你看什么看？

        为什么只是看着？

        为什么什么都不做？

        她在梦里疯狂的想要解释，她和爸爸妈妈说了，说老师脱小朋友的衣服，在教室里到处丢，说那个小朋友光着跑出去藏起来。

        可是她也只是个小孩子，说出这样骇人听闻的事情，大人只会当是孩子胡闹，撒谎，或者觉得老师这么做一定事出有因。

        她看着受伤的天鹅不住哀嚎。

        她看着命运的巨手撕碎美丽的绢帛。

        愧疚的煎熬已经烤熟了她，她不得不说服自己，她不得不欺骗自己，忘记吧，也许是假的呢，怎么会有这样的事情发生。

        二十年，她几乎骗过了自己，直到今天，恶之花堂皇的绽放在她面前。

        她摸了摸自己口袋里面的胶卷，逐渐坚定起来。

        “审判她是法官要做的事情，我要做的，是送她去见法官。”

        “不除此恶，我心至死难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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