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七

喻凡讲课有一套，在课堂上讲课之余讲他小时候有趣的故事，讲他是怎么在该练琴的时候站在钢琴凳上扒着窗户偷看电视的，然后踩倒了琴凳挨了打。他哄的孩子们开心又听话。下课后孩子们争相跟他分享家里的生活和小事，又把他说的沉默良久。

        大班的卢芳和小班的卢香是姐妹，两个女孩书读得好，字也写得隽秀。她们的父母在她们很小的时候就到千里以外的大城市打工赚钱，一年到头兴许能回来探望一次。她们跟爷爷奶奶一起生活。卢芳不仅要照顾小两岁的妹妹，还要给行动不便的爷爷奶奶烧火做饭，上山拾柴，打水洗衣，能干的连城市里的一些大人都比不上。而与她们情况相似的留守儿童占学校里孩子的多数。幸运的，父母在一处打工，能每年回来探望；不幸的，父母早已离异，各奔前程谁也不愿回来，丢下孩子和老人独守空巢。

        喻凡看着她们跟自己说话时开心兴奋的眼睛，听他们说起放学回家干活时若无其事的语气，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普通寻常，这样的天真与坚韧。喻凡的心像泡在了酸水里，从胸口到喉咙全都酸胀，抿抿嘴是五味杂陈的滋味。

        太阳西沉，孩子们背着书包依依不舍的与他告别，小小的身体长长的山路，走一步回一下头对他笑，好像今天他给予他们的已经让他们幸福过了头。喻凡望着蜿蜒的山路上一个个回眸的身影，转过山角就消失在山谷，一种莫名的情绪淹没了他，他忘了跟蒋浩然去河边的约定，低头回到宿舍抱着他的被子望着窗外发呆。

        蒋浩然寻不到他，回了宿舍看到喻凡靠在床头望着窗外，他挨在喻凡旁边，顺着喻凡的视线望出去，及目是远山近水的碧色油画，远处翠峰延绵，近处水面平静无波。蒋浩然知道，喻凡经常笑的很甜，好像他并没有心事，但也偶尔，他浅浅笑得时候，眼角有一霎藏不住的落寞和郁郁。

        蒋浩然不知道如何开口，他默默的坐在旁边。喻凡转过头凶他：“这么闷干嘛啊？坐这里又不说话。”

        蒋浩然淡淡的回答说：“你就会拿我撒气。”

        喻凡有点被说穿了的不好意思，又有点想笑：“我哪有！”

        蒋浩然默默望他，看他又想嘻哈过去，叹息了一声，“要不要抱抱？”

        喻凡哼了一声扭过头去不理他，再扭回来时，蒋浩然依然张着双臂等他，目光坦然，“过了这村没这店儿了。”

        喻凡嫌弃的说：“你跟谁学的啊？”

        喻凡还是被蒋浩然打败，今天刚想跟他保持距离就被他看穿。

        怔了几秒，喻凡侧过身去，伸手投入蒋浩然怀里，把头靠在他锁骨处闭上眼睛，听到头顶传来蒋浩然低沉的声音：“今天为什么不高兴？”

        喻凡把额头埋入他肩膀，本想说并没有什么，却又听见自己嗡嗡的声音：“我今天梦见我爸爸了，他催我练琴，可我已经很多年没弹了。我很小的时候他去美国打工，几年后他跟一个台湾女人结婚再没有回来。在妈妈面前我不提他，可有时我还会梦见。今天这些孩子，他们这样坚强，我知道我已经比他们生活好太多，我知道我不应该再为这件事难过，可是我还是有点难受。”

        喻凡的声音好像在蒋浩然的胸膛说给他胸口听，声线直达了心脏，心脏已经先于大脑给出反应。

        蒋浩然没有说话，把手臂收紧了，喻凡耳朵边噗通，噗通全是蒋浩然的心跳声。

        “我带你去钓鱼好不好？以后我带你去加拿大钓三文鱼，大鱼有五岁小孩那么高。钓上来切了吃生鱼片，很鲜不会腥。我们再去瑞士滑雪，或者去新西兰滑也行，新西兰山上的星星更好看，完全可以看到银河。”

        “你以前经常去吗？”喻凡成功的被他拉回注意力，抬头问他。

        “嗯，有时候跟我爷爷，有时候跟几个朋友。我爸妈比较忙。”

        “你跟我去吧。”他又说。

        “我去干嘛，我都不会滑。”

        “我教你啊。”蒋浩然认真的说。

        喻凡抬头望了望他的眼睛敷衍的答道：“好，以后有机会的话。”他心知肚明自己哪里会有这样的机会，他们两个如此不同，根本是两个世界的人，能认识并在一起呆几天只算是蒋浩然生活的意外脱轨，等他重回他的生活圈，他们的世界不会再有交集，像两条平行线一样，不会相交只有遥不可及。

        这时喻凡心里空空的，已经从刚才的惶然中挣脱出来，果然要解决一个烦恼只需要另一个烦恼就够了。

        喻凡挣脱怀抱坐起身来，眉目舒展开来笑问他：“”你这么会关心人，一定有很多朋友吧？”

        蒋浩然也笑起来，唇角往哪边弯哪边就会有个小括号，他把手臂搭在曲起的膝盖上，说：“都是别人来关心我，轮不到我关心人。z大校草，关心你的人也多着呢吧，喻老师。”

        喻凡哈哈大笑，双手作揖向他拱手：“岂敢岂敢，承让承认……”

        蒋浩然作势要来打他一下，手扬起来轻轻的落下被喻凡抓到手腕，顺手拉起来，“走走走，咱们去做件事。”

        喻凡拉着蒋浩然来到那间空置的教室，教室的墙壁虽然开始剥落，一块灰一块白的，但给孩子们作个阅读室还是挺好的。喻凡下午留意了教室屋后堆着几把破旧不堪的书桌，那是被淘汰下来的不能再修来用的了。

        把破书桌拆了，取其中尚好的几块木板，拼起来钉一起就可以做成一个简易书架，简易书架并不需要很多木材，做好了靠墙放着，却能为孩子阅读带来很多方便。他带来的画册，或者收到的书籍捐赠都可放在书架上大家共享。

        黄老师拿来锤子，木锯，斧头等木工工具，三个人拆了两张旧书桌，找了长些的桌面木料，三块对齐锯整齐，两根作为左右两侧支架，中间一根立在书架背面的正中，再在每层中间搭建一些小木板，一个简易的小书架就完成了。

        蒋浩然学什么都快，在旁边看了几眼，就学会锯木头钉钉子，他让黄老师先回去，又捡了几块木料做了第二个小书架。

        他和喻凡把小书架搬到空教室，拿砂纸细细打磨了书架每一块木材的边角，以防有倒刺扎到孩子的手。

        喻凡把他们两个带的画册书本以及小学原有的报刊杂志，辅导书等按照课外辅导书，美术画册，文学读物等细细分好。

        他裁好几张两指宽的纸条做标签，拿笔递给蒋浩然，让他去写类别名称。蒋浩然趴在教室里的书桌上，笔锋流转，喻凡越看蒋浩然的字越觉得好看。蒋浩然自幼师从一位旅美的当代书法名家学习行楷，字体俊朗飘逸，笔画圆转流美。喻凡笑着说以后回城市里要拜托蒋浩然给他写几幅毛笔字，他要收藏起来，等蒋浩然成名成家了，他再拿出来拍卖。蒋浩然低头写字，默默的，没应他。

        喻凡蹲在地上用图钉把写下门类的标签纸按在小书架的不同格子上，再把书一一摆放在相应的格子里。他坐看右看，书架虽然简陋矮小，不到半人高，但非常古朴可爱，孩子们一定会喜欢。喻凡心里一半是满足，一半是无能无力的空落，觉得自己能做的实在太少，如果可以，像卢芳卢香那样懂事努力的孩子，自己时常有把她们带走的冲动，带到城市里，带到在周末自己可以为她们买个冰激凌或者带她们看场电影的地方，可是自己带不走，自己带不走的东西太多。

        喻凡回身拉过蒋浩然，让他蹲在两个书架前面，拿起手机对他说：“笑一个。”蒋浩然对着镜头唇线抿起，他浅笑的时候并不露齿，唇角抿起好看的弧度，衬得鼻梁很高，喻凡拍了一张，看着手机说：“真好看。回去以后我传给你，你回美国以后可以给你的朋友看这是你做的书架。”

        蒋浩然看着手机中的照片，里面的蒋浩然在简陋的教室里笑容浅淡，看罢闻言抬头瞥了喻凡一眼，喻凡只在旁边嘻嘻哈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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